卷之四


高帝伪游擒韩信 话说高帝一日设朝,面带忧色。子房奏曰:“陛下东征西讨,四方宁谧,无可忧虑,何为龙颜不悦?”帝曰:“朕思天下犹未宁也!”子房曰:“更有何处未宁?”帝曰:“楚虽已灭,尚有楚将季布、钟离末二人未获,故朕心不安。”子房曰:“所惧者羽也。今羽亡灭,何惧二匹夫乎?陛下降诏遍行天下,若藏季布、钟离末者夷九族;如获到官者,千金赏万户侯。”帝即准奏,出旨遍行,郡邑尽皆晓谕。因此外郡有一富民朱长者,闻知诏旨,严切自思家中一人,未审籍贯,恐有可疑,乃唤其人问曰:“尔莫非季布、钟离末乎?”其人答曰:“某实楚将季布也,因楚亡无处安身,乃自贷于贵宅,今闻汉帝诏旨缉访,获得者千金赏万户侯,布谢主公恩养一载,愿缚布到官请功受赏。”长者曰:“足下曾为国家名将,吾岂为此图利,以损尔躯。尔且隐吾宅中,待吾往长安探听虚实。”不日长者果至咸阳城内,迳谒夏侯婴。婴请入宅,相见毕。婴问曰:“恩兄此来贵干?”长者曰:“楚将季布现在吾宅,朝廷诏旨甚严,何以救之?”婴半晌不语,乃徐徐曰:“兄且勿虑,待吾再思良策。”长者忙谢。 次日,婴入早朝,百官礼毕,婴出班奏曰:“昨来陛下诏行天下,郡县缉访季布、钟离末至今未获,恐太严急反生变异。陛下不若特赦二人,则彼必投赦而出,免致纷扰。”帝曰:“卿言是也。”遂出赦书一道,特赦二人无罪,限于本月内投出者依旧封官。如于月外出者治罪如法。夏侯婴谢恩,退至本宅。朱长者便问:“事体若何?”婴言:“帝出圣旨,特赦二人。”长者大喜,辞归。谓季布曰:“吾友夏侯婴奏帝已出赦书,尔可疾忙投出。”季布即时辞长者,长者又修书一封,令布自持谒见夏侯婴。婴见布到,次日先入朝奏曰:“今有楚将季布来谢圣恩。”帝闻奏大悦,即宣季布。布至殿下,俯伏谢恩毕。帝曰:“论卿之仇,合当赐死,但彼时各事其主,不得不然。朕今特赦卿与钟离末。卿在楚为右司马,朕亦封卿汉司马。”布叩头曰:“亡国之臣理当万死,荷陛下不杀之恩,再受封职,臣何以报陛下。”帝喜,命与婴俱退朝,布诣婴宅礼谢而散。 一日朝罢,群臣无事,帝甚忿怒。子房忙奏曰:“天下太平,群工效职。陛下每有不豫,不识何也?”帝曰:“朕昨放赦以免季布钟离末之罪,今季布来朝,钟离末独抗不出,朕故忧之。”季布出班奏曰:“臣闻楚王韩信怀陛下夺其三齐之权,改封楚王之职,以故隐匿钟离末,不令出见。”帝惊叹曰:“官高职贵,尚自多心,忘其乞食漂毋受辱胯下之时。”言毕退朝,群臣退朝,群臣皆散。少顷中使传旨,独宣子房萧何入内。帝具说韩信之事,欲设一计擒捉。子房、萧何俱顿首奏曰:“陛下新立韩信为楚王,今大事已定,信岂有别意。陛下因此小可之人便欲擒之,逼之太急,则信必反;信反则汉之天下未能保也,愿陛下容图之。”帝不从命,二人且退,随宣陈平入内。帝问平曰:“胯夫屡欺朕躬,今又抗诏隐藏钟离末,朕欲擒之,卿有何策?”平曰:“信有万变之术,鬼神不测之机,臣愚安能高出其上。”帝再问平,平无言可答。帝命近侍监伴三日,不放平出,帝亦不朝。至第四日,帝宣平问曰:“卿不言计,当殿先斩尔首,后诛九族。”平乃奏曰:“钓鳌须凭香饵,打虎只要游子,不用香饵,鳌不可得,今料信讨难矣,陛下亲提信可得也。”帝曰:“计将安出?”平曰:“陛下颁诏,通行天下巡游,信就擒矣。”帝喜曰:“卿言甚善。”乃放平出。子房、萧何见帝四日不朝,陈平连日不出,必有缘故。二人话间,陈平适至之,何问曰:“公与王上三日所议何事?”平曰:“主上欲巡游耳。”子房叹曰:“楚王韩信休矣。”话毕各别而回。当下圣旨出朝,所值随驾大小官军来收抢行装,喧动咸阳。却有楚府大夫孙安久在咸阳探听朝廷事绩,是日闻帝巡游天下,叹曰:“此行必擒吾主楚王也。”遂星夜奔回,见韩信曰:“天子无故巡游,祸将及楚。”信离座仰天叹曰:“方今四海清平,万民乐业,天子亲临抚恤民之幸也。”孙安曰:“大王误矣。帝非抚民,专擒大王耳。”信大惊曰:“为何?”安曰:“近有季布,帝赦其罪,为大王私藏钟离末甚是忿怒,故诈称巡游,来执大王,王可孰思之。”信曰:“吾不曾负汉,汉岂负吾。”左车曰:“汉帝屡负大王之功,尚言不负,此来莫非为藏钟离末否。”信曰:“然也。论二次抗诏不出,合得甚罪?”左车曰:“枉上欺君,罪不免死。据此可出兵三十万驻于徐州之西,主公坐寨不动。汉臣纵有机谋,不敢正视楚国。”信曰:“若依公言,使汉谓信不尽忠孝之心。”周叔曰:“臣观汉帝谋计大王久矣。左车诚高论也,愿王思之。”信默然不语,自是心乱不宁。 不数日,人报汉帝亲提大军三十万驻于徐州之西。信闻报大惊。曰:“果有此事当若之何?”钟离末曰:“此时难说。帝疑王有震主之威,现今天下太平,焉用大王?末不惧怨,愿大王枭首献帝,但终不免大王之罪。今虽提兵三十万尚顿徐州,未敢犯楚,大王若依左车之言,今晚出兵三十万安营距住,万无一失,如或执迷,则国破家亡,彼时悔之晚矣。”信曰:“吾非不知出兵为良策也,但汉不负吾,吾岂负汉?”言毕,令左右将末斩讫,随引众官出城将末首级献与汉帝。帝见信伏于帐下。厉声问曰:“尔藏钟离末,二次抗诏不出,今虽斩首,焉得无罪?”信默然无言。帝命将信监槛,随即招集信部下文臣武将军士,一齐拔寨,俱赴咸阳。帝至咸阳便欲将信斩首。子房谏曰:“信立多少功劳,辅成一统天下,愿陛下详之。”帝闻奏沉思半晌,乃谓信曰:“卿屡有欺朕之心,本当斩首,但念卿有立国之功,姑免卿死,去大楚之军权,封卿为淮阴侯,只于咸阳住坐。”信点首羞惭谢恩而退,归至第宅甚是萧疏,每日独行独坐,绝无一人相顾往来,衣食不给时,或自怨自恨。叹曰:“不听蒯通、左车、周叔、孙安之言,果有今日。”乃自占一绝句,诗日: 收秦燕赵略三齐,破楚封王事亦宜。 不用蒯通周叔计,遭擒削职悔时迟。 时大汉九年六月。北番军马入界,侵掠百姓,至于代州下寨。边报奏入,帝闻奏大惊,问群臣曰:“北番犯境,谁可敌之?”陈平奏曰:“欲退番兵,须用武骑将军陈豨方可。”帝准奏,传旨宣豨拜为总师,受印于枢密院,交兵二十万,将韩信原用兵器衣甲付与陈豨。豨入内谢恩,出朝从信第宅经过,乃下马入宅见信。信曰:“闻公总握大军,前往退番。何日起马?”豨曰:“叨领重任,故特参谒大王,求一良策。”信曰:“吾今罢职,闲住之人,有何计策?”言论,嗟叹不已。豨乃感思而曰:“此去退却番兵,微功何足介意,想楚王十大功劳,鼎立一朝天下,今日不过坐家致仕。”信曰:“公勿言之,令吾惶愧。”豨遂执信之手,相随出门告别。谓信曰:“豨退番之后,就雁门关兴事谋夺刘氏江山。”信曰:“尔能为拼命乎?”豨曰:“某实心也。”言讫辞别而去。大军早行夜宿,不数十日已至代州下寨。前与番军战于大野,番军大败遁回,豨获全胜,入代州城中驻扎,设宴贺功。酒中豨谓众将曰:“番军败走,皆赖诸公之力,非吾之能;但吾思汉帝恩义衰薄,有始无终。昔日楚王韩信建立盖世功劳,今且削职闲坐,他日吾与公等,亦如此也。吾欲就此招军买马,谋取汉朝天下。愿公等相助,富贵共之。”诸将皆曰:“愿从尊令。”豨大喜,就令竖立义旗,招募军士,自称雁门王,分令军兵阻绝要路,不通来往。边关急报太原魏王,魏王遣使驰表奏帝,帝览表大惊曰:“陈豨造叛,多因朕与韩信衣甲器械,以故信有不忿之心,唆教之也。”忽有人奏曰:“陈豨临行至信宅中相语而别。”帝颔之。即宣陈平问曰:“陈豨谋反,谁可敌之?”平曰:“英布、彭越二将俱可,除此则无人矣。”当下帝与陈平商议,尚未出旨宣召,早有奸细报与韩信,说:“帝欲宣英布、彭越去征陈豨。”信遂修书二封,一与英布,一与彭越,星夜遣心腹人送去二处,令二王俱不可领旨入朝。二使去讫。 且说帝依陈平之言,出诏宣召彭越。越思韩信屡立功绩,又得信书,安顿封使,拒命不肯受诏。使回见帝,帝命去宣英布,布亦以帝恩义甚刻,仍得信书,亦不领旨,却使空回。帝见二将俱不听宣,转生疑虑。次日早朝文武百官俱齐。帝问曰:“朕宣英布、彭越去征陈豨,二将皆不从命,班中谁敢领兵前去?”萧何奏曰:“陈豨足智多谋,与韩信争差不远,今在朝武臣恐皆非陈豨敌手,欲擒陈豨,除是韩信。”帝愕然曰:“朕已夺韩信之权,若再用之,彼与陈豨合谋,朕何以制伏?朕往亲征陈豨,以除国家之患,以免万姓之苦。”即时出旨,命吕后权掌国事,萧何辅理朝纲。以周勃为招讨使,王陵为大将军,灌婴为后将军,郦商柴武为左右将,樊哙为前部大先锋,点起御林军五十万,克日兴师。群臣领旨各退,帝入后宫,心有不悦。吕后问曰:“方今四海清平,万民乐业,陛下何为不乐?”帝曰:“昨因北番犯界,朕命陈豨从征,不想豨据代州谋叛,去朕许多战将,并上驷军二十万。今在朝武臣并无一人敢领兵去,朕欲亲征以除反贼,奈内有韩信之忧,外有陈豨之患,以此二事,朕心所以不悦。朕去后尔敢持内谋以杀信乎?”吕后曰:“陛下有旨,敢不留心?愿陛下早擒陈豨,以靖外患。”帝闻言大喜。 后人有诗曰: 不念开疆展土功,返将猜忌负英雄。 宫前溅血含冤处,尽在临行一语中。 高帝亲征陈豨 却说帝于宫中嘱令吕后谋斩韩信,后欣然领命,帝心稍安。次早升殿传旨,命武将齐集军马,即日御驾起行。萧何与大小官员拜送城外,帝命各俱还职理事,自与大军望前进发。车驾于路所过郡邑不题。不数十日已至代州地界,离代州四十里下寨,摆列整齐。帝问陈平曰:“朕大军至此,卿可筹度进攻之策。”平曰:“陈豨机谋足广,大军初至此间,不识地理,若便用兵,恐坠陈豨奸计。陛下不若发下敕书金牌,令隋何为使赍入代州招安,或肯悔悟归降,以免刀兵之役;如不听从,然后用兵。”帝依言,即遣隋何送豨黄金千两,敕书金牌迳至代州城下。何见城门紧闭,城中鼓乐喧天,遂令守城将士请豨上城打话。豨上城问隋何曰:“大夫此来何意?”何曰:“奉主上圣旨送金牌敕书黄金千两招安,将军还朝以免征战之若。”豨笑曰:“吾岂为千金而舍命乎?”何曰:“既不受金,请受官职。”豨曰:“大夫岂不见楚王韩信,身不离甲马不离鞍,建立十大功劳,成就一统基业,信无半点背负之心,帝心尚且猜忌,百出谋计,千端夺权,削职退归私宅,衣食不与足,侍从无其人,吾是以鉴已往之覆辙,虑不测之深渊,据孤城以自居,仗雄兵以护卫耳。帝令亲提大军至此,难免一战,如君胜吾输,吾即甘心而死;如吾胜君输,亦与汉下大臣少伸忿气,决不为其钓饵而送命也。大夫尔退,更毋多言。”隋何见豨不从,回营见帝,具言陈豨所说之事。帝曰:“叵耐反贼,必与决战。”次日与陈平商议进兵。平曰:“来日王陵领三千骑于代州城下搦战,樊哙领军二万于深水口川泥湾埋伏,待陵与豨战,陵可诈败,诱豨追至其地,豨可得矣。”帝大喜曰:“卿真奇才也。”传命军中准备。是日陈豨在城中与诸将宴饮,夜至二鼓,酒罢,豨出帐观望星象,回至帐中自思:明日若与汉军交锋必有挫陷之失,不可与战,乃传令布告军士严守城垒,诸将应诺。 次日天明,忽见东南一队军马,约有三千飞奔至于城下搦战。守城军士慌忙报知,豨问军士来将是谁,军士答是王陵旗号。豨即号令诸军勿得乱动,亦不许与王陵打话。于是城中肃然。城下王陵军将见豨不出,自回营中去讫。两边相拒至八月十三日。陈豨传令来日与汉军交战,先令副将刘武引军二万分为五队,伏于正东五里芦水北岸。营前安青旗三面,如中军交战不利,截倒青旗,尔青旗营中可即出军救应;又令武骑将军李牧引军二万分为五队,伏于正南七里滩头。营前安红旗三面,如中军交战不利,截倒红旗,尔红旗营中可即出军救应;又令副将宋公远引军二万分为五队,伏于正西七里鸣门曲河岸。营前安白旗三面,如中军交战不利,截倒白旗,尔白旗营中可即出军救应;又令大将程彦雄引军二万分为五队,伏于正北十里曲路。营前安皂旗三面,如中军交战不利,截倒皂旗,尔皂旗营中可即出军救应;又令弟陈招于代州城内守把堤备,官勾内外救应。城上可安锦旗,如中军交战不利,截倒锦旗,即出城中军兵相助教应;又令城内百姓丁壮俱要上城守护,毋得失误,豨自统中军上驷军二十万,仍于四角埋伏弓弩,中军安立青红白皂锦色大旗五面,以应五方埋伏之兵,前锋朱雀冲阵,后有玄武护威,左有青龙勇跃,右有白虎盘旋,旗幡双双整肃,剑戟对对森严。豨分拨已定,乃号令诸将曰:“各各务宜用心奋力,照验旗幡救应,勿得违误。”诸将应诺,各依令分投埋伏去讫。次早寅时在侧豨出军于曲柯,少顷只见汉军长驱而来,前队乃是樊哙、王陵,中军周勃护着汉帝。勃先出马布阵,名曰蛟龙混海阵。豨亦布一大鹏金翅阵。两阵对圆,汉将周勃出马大呼:“陈豨反贼,皇上有甚亏尔,令尔退番,却于此处谋叛。”陈豨忿怒更不答话,指挥前部大将出马当先交战。勃呼先锋樊哙迎敌。战不数合,汉阵诸将齐出,豨令众将相迎,自寅至辰不分胜负。勃于中军摇动大旗,两掖鼓噪而出,五十万大军一齐掩杀。豨见汉军卷地而来,恐有不利,忙将西方庚辛金白旗截倒,宋公远知会驱兵杀出,再截倒北方壬癸水皂旗,程彦雄领兵杀至,再截倒东方甲乙木青旗,刘武领兵杀至,又截倒南方丙丁火红旗,李牧领兵杀至,须臾四下伏兵齐起,豨于中军号令,诸将悉皆奋勇,汉军抵敌不住,阵势破绽,被陈豨五路军马如波涛汹涌杀入汉阵,汉军大败退走。豨军追杀五十余里方回。陈招于城上鸣金收军,豨领大军回入代州。点军约折一百小卒,大获全胜,不胜之喜。传令犒赏军士,设宴与众将欢饮庆贺。 是日帝见阵败,车驾当先退入大营。背后大军俱到。计点折军五万。帝宣陈平问曰:“昨来交战三次为陈豨所败,似此安能平伏反贼?”平曰:“陛下勿虑,虽是折军五万,欲再取添如取大海之水,纵令百万亦不为难;若陈豨之兵不过二十万,以后再无继添。陛下可遣使持诏先取太原,魏王领兵十万前来,再与陈豨决战。”帝准奏,发诏遣使而去。帝又恐陈豨奸谋暗袭长安,遣人赍旨,遍行随处关隘,严设提备不题。 且说吕后自承帝语谋杀韩信,每日寻思未得其计。一日在宫思想,恐帝征剿陈豨回来,责己无能,乃令内侍宣萧何入至。宫中具言帝临行时嘱咐害杀韩信,丞相可定计谋。萧何闻言,心中大惊。自思:韩信昔日是吾举荐,东征西讨创成一统天下,归于刘氏。今已夺权削职,又欲斩之,诚可伤也,对后哽咽而未开言。后大怒曰:“丞相不与朝廷分忧,返与叛臣长志,尔当日三荐亦曾保其可叛乎?”何见后有怒色,急奏曰:“娘娘且宽容三日,臣于私宅思一计策何如?”吕后曰:“限尔三日要斩信首,不可迟误。”萧何辞出宫门,退回宅中,方才坐下,左右忽报外有一妇人名唤青远,说有冤屈之事,要见丞相。何令唤入问曰:“妇人有何机密之事?”青远曰:“韩信教陈豨造叛,却将妾男长兴杀讫,因此告与丞相。”萧何听得妇言大惊失色,遂密引青远入宫,诉与吕后。后问萧何计可有否?何曰:“可予牢中取一囚犯貌似陈豨者,斩其首级,令人将首级自城外送将入来,声言皇上擒斩陈豨。韩信闻知,必然忧恐,臣再用计哄信入宫,埋伏壮士擒之,任娘娘裁决。”吕后即时命斩囚犯假妆陈豨首级,自外送入未央宫来。韩信闻知,嗟叹陈豨不已,正念之间,忽报萧丞相至宅,信接入坐定,何曰:“今代州使命将陈豨首级报入宫中,诸官俱入内相贺,楚王亦可与吾一同去见太后,吾于太后前再保公复原职何如?”信闻言大喜,与何并马行至内门萧墙左侧,信回顾萧何不见,信大骇曰:“吾中萧何之计也。”正犹豫间,壮士拥出,将信执缚推至太后面前。信两泪交流,泣叹不止。吕后笑曰:“皇上有甚亏尔,故唆陈豨造叛?”信曰:“小臣并无此意。”吕后乃唤青远出来对证,韩信再欲伸言,吕后不容分说,喝令武士推出未央宫前斩首。信泣告曰:“念臣垓下苦战之时,待皇上回朝赐死未晚。”吕后不从,武士押出。信问谁为监斩官?武士答曰:“萧丞相为监斩官,丞相不来,另有委官在此。”其委官曰:“大王有三罪,王自知否?”信曰:“何罪?”委官曰:“前者南梁盗马一也,隐藏钟离末二也,唆陈豨反三也。”韩信自悔恨曰:“早不听蒯通之言,钟离末之语,误落阴人之手。”言讫泪下如雨,观者莫不悲伤。吕后传命催促,武士只得开刀,将信斩讫回报。当下韩信即死,天昏地惨,日月无光。自长安城中以至四外官军百姓知者无不下泪,叹息吕后、萧何合谋枉杀英雄良将。是时乃大汉十年九月十一日,韩信死于未央宫前,百姓怜之有歌曰: 韩信将军智略多,萧何三荐定山河。 不知勋业番成怨,成也萧何败也何。 胡曾先生有诗曰: 可惜淮阴侯,曾分高祖忧。三秦如席卷,燕赵刻时收。 袭沙陆沮没,渡河魂豹休。汉皇无后幸,吕后斩王侯。 后人有感因赋词以吊之日: 哀哉韩信,智略弘深。孙吴可羡,管乐堪称。 初犹未遇,韬晦呻吟。迨乎荐拔,登坛志伸。 袭收六国,席卷三秦。灭楚与汉,伟绩洪勋。 名重当世,威镇四庭。茅土宜锡,王爵宜登。 只因夹辅,佐使骄矜。汉主骇啧,子房疑惊。 陈平一计,返尔遭擒。夺权削职,贬谪淮阴。 载维叛逆,累公此朋。后承君命,陆地波生。 萧何谋就,宫掖捐身。天怜忠义,日月昏冥。 军民慨惜,老稚惨情。呜呼哀哉,公性忠孝。 曷有反形,周言拒却,蒯说不敢,君恩大薄, 公死冤声。英魂缭绕,剑血飞腾,呜呼哀哉。 公心瀑日,死也安劳。惟寿弗永,未慰尊灵。 仪容在阁,名誉垂青。千秋光耀,万世芳馨。 却说帝以大军于代州与陈豨相拒日久,太原魏王率军十万前至助战,并不获胜。至十一年三月初九日复与陈豨遇战冯业寨河滩之西,被陈豨调二十万军马分为七队来杀,汉兵大败向西南而走。刘武、李牧追及帝后,见帝红光紫雾早定,因此不能伤害。两下收兵,汉军约折三万余,帝甚忧闷,谓君臣曰:“朕有许多战将,并无一人敌得陈豨,似此若何?”陈平曰:“陛下勿忧,臣有一计,名曰‘小会垓’,陛下可发敕宣牌印金帛招收刘武、李牧、程彦雄、宋公远四人,若得里应外攻陈豨无能为矣。”帝闻奏大悦,即令人赍各物,假装陈军,挨入代州,夜至二鼓,使命至于刘武宅内。刘武问之,使命曰:“某非陈豨手下,乃是汉帝差来将此各物献与将军求为内助。”武见敕书牌印金帛,即请宋公远等商议。四人受讫赏赐,谓使命曰:“吾等皆是汉臣,岂肯助豨作逆,今受帝命,必与干功来见。”使喜辞别回营,具奏刘武等愿为内应,帝甚欢税,传命准备。来日外攻内应擒捉陈豨。是夜陈豨心神恍惚,睡卧不宁,出帐仰观乾象,见贼星背于斗牛,四内将背入宫外,兼帝星明朗,自思战阵之辰,主内反外,必有不测之事。又三日前打探得长安斩讫韩信,乃仰天大哭数声,回至营中寻思起来,想汉天子洪福不可与敌,遂与弟陈招收拾细软行装,引亲旧三千人马夤夜迳投北番而去。次日汉军安排交战,忽城中刘武等拜诣帝前奏云:陈豨兄弟带领三千人马过雁门关投北番去讫,难以擒之。帝遂引大军入城,安抚百姓,传旨:但是原从陈豨谋反兵将,尽皆赦免,仍加刘武雁门关镇抚使,宋公远代郡安抚使,李牧并州镇抚使,程彦雄忻州刺史,就以上驷军二十万命刘武统领,永镇雁门关。诸将尽皆拜舞,谢恩毕,帝命来日拔寨班师,车驾回转长安。是时三月十九日也。 蒯通见帝诉信功勋 却说帝自代州班师于路不题。是日驾入长安城登殿,百官拜贺毕,帝入后宫便问吕后,韩信何如。吕后曰:“子童领圣旨,于去年九月十一日未央宫前斩讫韩信矣。”帝曰:“待朕回朝斩之未晚。”吕后曰:“陛下前言严切,今何悔焉?”帝又曰:“信死之日曾有言否?”吕后曰:“信但言悔不听蒯通之言,钟离末之语。”帝叹曰:“韩信多是怨朕,想信谋心都是蒯通唆调。”次日升殿问群臣曰:“朕欲召蒯通一见,谁与寻来?”陈平曰:“蒯通家住燕京柳管村,在朝惟上大夫隋何与通结为兄弟,可往召之。”帝即命隋何持诏适往燕京。何至燕国驿中安下。燕王接诏宴待隋何毕,即遣人引何至柳管村河入通宅内。见一老母,乃通母也。何问之,母言:“吾儿有疯患,现在东庄养病。”何于门首立候。少顷通从南引猪狗而来。何问:“大夫安乐否?”通并不听,独言:“吾谓将星落在长安,怎知他却是死也。”说罢将砖瓦抛击隋何。口中或念兵书,或笑或走,何乃扯通衣襟,大声曰:“大夫尔口中说甚胡谈?有何病疾?不知尔主韩信于旧年九月十一日被吕后杀死未央宫前也。”通听罢,大叫一声:“屈杀吾主。”气倒在地。何慌扶起,半晌方醒,垂泪不绝。何再三劝止,二人方才见礼序座。何曰:“皇上有敕宣大夫。”通曰:“吾愿往见皇上。”遂入辞母。母曰:“汉主召尔,恐非美意,去则难保性命。”通曰:“想儿口中舌在,必不致死。”言讫与何并马迳入长安。 何引通见帝,帝赐通平身,通不敢起,但府伏殿下。忽然仰面大笑三声,大哭三声。帝问曰:“尔笑者为何?哭者为何?”通叩头奏曰:“臣所哭者,一哭我主十年苦战,二哭朝中无人,三哭诸大臣并不与臣言事。臣所笑者,一笑一人无道,二笑汉家无智,三笑陛下亲征。”帝怒而问曰:“卿何故唆信谋反?”通曰:“臣恨韩信不听臣言,不肯谋反,若依臣言,岂死于娘娘之手。”帝大怒,命镬鼎沸烹之。通嗟叹叩头奏曰:“臣唆韩信谋反,罪实当烹,但当时始皇昏暴,山东豪杰并起,英雄云集,秦失其鹿,天下共逐。高材捷足者先得之,桀犬吠尧,舜非不仁,吠之为非其主也;臣于彼时受信衣禄,独知韩信,非知陛下。臣实以天下纷争,君臣未定,谋臣智士苟得其主,宜尽展经济之才,以故臣教信反,而信执迷,数次不纳小臣之谋,致有宫前诛僇之祸。臣追思之,诚然伤心,为之痛惜;若陛下非不任用贤士,纳谏如流,手下兵将百万,然英雄智略总不及于楚王,及立信为帅方灭楚王于乌江;今则天下太平,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日。更要韩信何为?陛下斩信,斩之诚是也。且信有十罪,臣细数之。大臣诸公俱宜采听:第一,陛下先入咸阳不能都之,项王分封三秦,而陛下偏守褒州,莫敢正视关中,一拜韩信为帅,信即出散关,数月之内平定三秦,使陛下安居咸阳复有故地,其可杀之。罪一也。第二陛下兵败濉水,困于荥阳,信提孤兵破楚王于西凉之间,杀楚兵二十余万,楚王不敢再战,是其可杀之罪二也。第三,魏豹反于河东,绝临晋地之渡,距蒲坂之势,信以水罂夜渡涉河,掳魏豹西归,使陛下奄有河东。是其可杀之罪三也。第四,陛下兵困城皋,方入洛阳,信调大军扼剑阁,攻别诸侯乃以兵下代州,威擒夏悦,斩张仝,是其可杀之罪四也。第五,信下井陉口,不终朝而破赵军一十万,死于汦水。四十日收全赵之地二千里以归陛下,是其可杀之罪五也。第六,燕连北虏,东接三齐,信能兵不血刃以一书而使燕王纳款,是其可杀之罪六也。第七,齐国反复如楚,其时陆沮将大军二十万救齐,与信相拒,信兵不战,袭沙堰水淹楚兵二十万,没于胶河,赶田横归海岛下齐七十二城,是其可杀之罪七也。第八,楚王困陛下于城皋,信能展旗于河北,取大梁七十郡,以分楚人之势,解城皋之危,是其可杀之罪八也。第九,垓下聚兵百万,会天下诸侯困项王于九里山前,布定十面埋伏,逼项王独奔乌江,自刎而死,是其可杀之罪九也。第十,陛下自布衣而起,信能取三秦,收六国灭西楚立成一统洪基,使陛下兴建九朝,尊居万乘,传祚无穷,是其可杀之罪十也。信不惟十罪,更有五反,愿陛下详之:信于收燕破赵手下雄兵五十万,士卒任其调用,此时好反不反,今为闲人,乃一反也。东定三齐,手权符印,雄兵三十万,名将一百员,此时好反不反,今为闲人,乃二反也。九里山前大会聚兵一百五十万,天下诸侯及御林将士悉听节制,此时好反不反,今为闲人,乃三反也。项王已灭,陛下改封信为楚王,独坐殿阁称孤道寡,据部下之精兵猛将号令诸候,谁不惧畏,此时好反不反,今为闲人,乃四反也。陛下提兵驻于徐州,若以雄兵四十万出城对垒,陛下必不出其料度矣。此时好反而信竟不肯为,不忍造反,今为闲人,乃五反也。信已含冤受戳,今日尤烹小匝,岂不感哉?”说罢仰面连声叫苦。帝见通数信十大功劳,无言可答,两眸垂泪。群臣亦皆伤感,帝敕免通之罪,赐职燕国通判,金一千两,绢帛一千定,令通还乡侍奉老母。通又泣奏曰:“陛下可怜韩信苦死,念当日汗马之劳。宜敕建坟台立祠祭祀,亦显臣忠君义之情。”帝俱准奏,即日敕令而行。通叩头谢恩,辞帝归乡,又曰:“愿陛下善保龙体,宰政安民,轻徭薄赋,厚德宽刑。”言讫,别帝出朝,还燕赴任不题。 且说楚王韩信手下骁将夏广等六将在于楚州,忽夜梦见帝斩韩信,连头提示诸将。广觉来大惊,遂令孙安、柴武前往长安打探,得知韩信斩讫,蒯通亦至见帝还任燕京通判。二人回话,众将大怒,要与楚王报仇。夏广曰:“谁为谋主?”众将曰:“蒯通也。”广即至燕。通闭门一月不见。忽一日人言大夫在小厅上坐,广令入报,门吏不肯。广怒将门吏打讫,迳自走入小厅,一手拨剑,一手扯住文通。通大惊曰:“吾有何罪?”广乃仰天大哭曰:“本主负屈而死,尔反受封赏,吾特来取尔同与主公报仇。”哭罢,通与夏广共议。通母知之,谓通曰:“儿去吾当如何?”通曰:“儿尽忠不能尽孝。”乃不从母言。母遂投壁而死,通哀泣葬母已毕,与广并马至楚。众将设宴,酒终,孙安问曰:“今已聚兵四十万与王报仇,愿设一计。”通曰:“无计。”安怒曰:“特取尔来施谋,故言无计?”令左右缚住文通,“尔只受吾一箭。”孙安、张弓又问曰:“计实有无?”通曰:“计有也。”安笑曰:“尔先云无计,今却就有。”通曰:“将军礼下于人,必有高计。此今可着的当之人,诈作长安使命,先于陕府、洛阳、大梁一路准备粮草,然后进兵。”众将依言,令人随从各处俱回,重加赏犒。即日众将引军四十万晓夜奔至潼关而过,将近长安。边郡飞奏汉帝,帝大惊,忙遣灌婴领兵十万迎敌,楚六将兵已攻逼城下。帝亲自上城问曰:“卿等因何反朕?”孙安拽弓即欲射帝,夏广止之。孙安乃言曰:“臣等不反,陛下但要损却娘娘与主报仇。”帝顾群臣曰:“如之奈何?”陈平曰:“无妨,只于城中选一妇人与娘娘颜貌相似者,斩首与之。”帝然其计,移时妇人之首丢下城去。六将甚喜,回营与通视之。通曰:“此非吕后之首,乃诈也。”六将怒发复引兵至城下。帝问曰:“何故又来?”六将曰:“臣等细观其首是诈,必要娘娘上城。”帝亦无奈,宣吕后上城坐定,六将望见。孙安张弓射之,六箭不中,六将又见金龙护着吕后,乃大惊曰:“彼赖帝王福庇天助之也。”于是罢战。俱各拨剑自刎而死。通就割取六将首级进与灌婴,一同入城见帝,帝命招收众军,蒯通复还原职,辞谢赴燕不题。 高皇计灭彭越英布 却说帝自蒯通并六将数说韩信负功屈死,因而思念韩信不释,并无喜容。一日陈平奏曰:“陛下忧怀郁郁,可幸洛阳游玩一遍,以舒神思。”帝准奏,即日命排车驾御军十万,跟随入洛。所至之处,官民莫不远迎,惟有梁王彭越不见,帝心甚恼。陈平曰:“数诏不至,必有别图。”帝颔之。及驾还长安,遣使宣召彭越,越仍不忿,将诏扯破,欲杀使命。扈辙谏止,使命驰回,具奏其敌。帝日: “朕虑韩信多费心机,今又彭越若此,如之奈何?”陈平曰:“陛下不知彭越原是寇盗,只多与金宝,必喜悦来谢。”帝即取金银并假璧犀带,令夏侯婴为使驰赴大粱,彭越接诏,读毕甚喜。使命欲回,彭越曰:“吾随使回谢恩。”扈辙曰:“王不可去,此带乃是勾线,取大王之命,陈平之计也,大王若去与楚王无异。”越笑曰:“吾与楚王不同,楚王为藏钟离末,罪当如是。”扈辙又谏,越不从,迳随使去。将至长安,路逢老鸦于头顶喧噪,越恶之,张弓一射,箭落处不见其鸦,只一石碑,上穿一箭,碑上有金字两行曰:“去年已折擎天柱,今岁合摧架海梁。”越看罢,又见一老人大哭三声,不可去,哭毕老人不见。越心疑为不祥之兆,复寻思,正犹豫间,忽有一簇人马,大约三十余,乃是镇守官员下马迎接梁王。越叹曰:“皇上真命帝主,恩礼如初。”遂不生疑,直至长安入朝见帝。帝正色曰:“朕屡诏尔不来,欲谋甚事,扯破诏书三次,罪当何如?”彭越无言可答。帝命武士擒下,越厉声叫曰:“昔年垓下尽心竭力于主,臣死好屈哉,陛下曾记困于荥阳之时,将欲饥死,臣不避刀箭苦战救主之难。今一旦清平,臣未负君,君却负臣。扈辙之言诚然也。”帝听越言扈辙,命将彭越监禁,随遣使召扈辙。辙同使命而至,帝问曰:“扈辙尔何唆越谋反?”辙叩头曰:“此事臣死暗昧难以分说。”乃念诗一首。诗曰: 去年韩信死,今岁彭越亡。 小臣终是死,无语对君王。 帝命扈辙去见彭越,辙抚越大哭曰:“臣曾谏王勿来,王不听,今果然也。”又对众文武言曰:“太平只许梁王定,不许梁王见太平。”言毕撞街而死。帝沉思彭越之事未决,忽吕后至,奏曰:“彭越罪合死,昔日濉水败时,陛下隔散,彭越欲夺子童为妻,子童坚执未从;今又欲谋反,欺君之罪,岂可容恕?”帝听后言,令武士绑越斩于长安市上。百姓无不哀惜。此时青天失色,日月无光,乃大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杀死彭越。有诗日: 关东初破项王归,赤帜悠扬日月旗。 从此汉家无敌国,韩彭相继受诛夷。 又日: 咸阳百姓尽心酸,对面相看泪点斑。 执手相随成舍去,梁王苦死不堪观。 长安老幼悉皆言帝无道,怨气冲天。忽降血雨三日,田亩皆死。时街市小儿有谣言日: 去年韩信死,令岁彭越亡。 限无三载后,两口自生殃。 于时帝自悔曰:“朕本无心损害二将,皆因皇后设计枉杀忠良,致令天降血雨不祥,人言朕躬无道。”吕后复以彭越体肉作羹,散与大小官员食之,惟有中大夫陆贾不食。帝异之曰:“文武诸侯尽皆畏死,听命食越肉羹,只陆贾偏不畏死。”贾闻帝语,乃以彭越头上虱虫舌腆爵之,众皆惊叹。又下中大夫布栾奏曰:“念臣与越昆仲之义,亦乃臣事之主。臣安忍与众官共食其肉。”众闻布栾之言,无不伤感,帝亦戚然。欲加布栾官职,栾曰:“臣年六十有余,不能称职,但乞圣恩赐越骨石归葬。”帝从之,栾即叩头谢恩辞帝还乡。有诗一首。诗日: 淡烟轻锁水云乡,五七年前旧战场。 濉水滩头施战马,今朝骸骨葬归乡。 韩彭二将定机谋,立国安邦霸业图。 楚将英雄皆化土,汉家豪杰悉流渠。 灯前枉看排兵法,月下虚劳念战书。 不是陈平施绝计,难教吕后坏身驱。 即日帝谓吕后曰:“天下大小众官皆赴宴会,惟九江王英布不至为何?”吕后曰:“依子童之言,发敕宣召,并赐彭越肉醢与之,看其何如?”帝然其计,即遣使往淮南九江。时正仲夏暑热,布于扬子江中放舟。使命就诣江上见布,布接诏书。使曰:“昨来帝宣诸侯赴宴,惟大王不至,今特送此肉醢与王。”布谢恩对使便食。食讫问曰:“此何肉也?”使曰:“梁王彭越之肉。”使因具告其详,布大惊骇,忙以手于喉中探出,吐之江中,肉尽化为螃蟹。良久放声大哭,怨帝至甚,遂拘留使命,迳入扬州,与妻吴氏商议曰:“汉帝无道,吾必反之,尔可谕兄芮发兵相助。”妻不允,布怒杀之,乃与耿淹商议聚兵之事,早有细作报入长安。群臣表奏,帝即亲提大军征讨,前至扬州下寨。布闻御兵已至,随引军马出城。两阵圆处,帝勒马立于门旗之下。布出马问曰:“韩信如何死?”帝曰:“为藏钟离末,又唆陈豨叛,罪宜斩首。”布又问曰:“彭越如何死?”帝曰:“三毁诏书屡召不至,是以斩之。”帝问布曰:“卿反为何?”布曰:“为陛下负义枉杀二将,臣与韩彭兄弟三人,与项王苦战,血溅征袍,今一旦清平,三人从无负主之心,今斩讫二将,又以肉醢赐臣,臣岂无兔死狐悲之感。”言毕三军鼓噪,布阵耿淹出战,帝命灌婴拒之,战不数合,淹活擒灌婴回阵,汉军大败。布追之,帝收兵息战。布还营,谓灌婴曰:“吾本无反背之意,只因屈杀二将,吾与尔同功共事之人,非干尔事,释尔还营,吾必与帝决一胜负。”婴回具将市言奏闻于帝。帝愈不敢出兵。是夜布与耿淹引兵劫帝营寨。帝惊上马慌走,淹追至近,见帝头上红光紫气,莫能杀之,后被英布一箭射中帝面,坠于马下,左右急救,良久方苏。忽然布阵自乱,单马走至一山路,逢一队军马,乃是江南吴芮。芮与长子二人邀布入寨,以酒待之。酒带半酣,吴芮将布斩首,夤夜持来献帝,帝大喜,命取头看,群臣俱谏不可,帝坚意视之而骂曰:“反贼,尔败射朕一箭。”不觉英布恨心冤气不散,睁开双目一道,黑气冲扑帝面。帝大惊倒昏地,群臣慌忙救醒。帝因此得病,七十二处箭疮并发。次日传命,驾还长安,归宫调治。群臣入内问安毕,子房于帝前解簪释笏,辞帝归农。帝曰:“朕正清除叛逆,与卿等同享太平,卿何处欲致政?”子房曰:“陛下治定,功成无劳,臣虑臣今年高,惟思归山乐隐,愿赦乞。”帝不能留,遣之而去。子房遗诗一首。诗曰: 懒把兵书再展开,我王无事斩良才。 腰间金印无心恋,拂袖白云去不来。 双手劈开名利路,一身跳出欲尘埃。 老臣若不归山去,怕似韩彭剑下灾。 四皓辅立刘盈为帝 却说高帝病体未痊,子房又去,愈加忧闷,箭疮甚疼,迁于长乐宫安息。一日刘长之母孙夫人至。曰:“娘娘心怀狠毒,每日只与陈平议事,圣上但于此处调养,可无后患。”帝然之,自是在于宫中音乐遏绝。忽又额中一点疼痛,四体痿痺不收。偶戚夫人至,奏曰:“陛下龙体若何?妾惟恐我主万岁之后,母子无聊赖也。”帝闻言仰面长吁,投于戚氏怀中,枕其右腿而睡。少顷,吕后陡至看帝,见帝睡在戚氏怀中,大怒,指戚氏曰:“圣上万岁之后,吾将尔母子轻容恕否。”言讫而去。戚氏自思圣躬存日如此,若晏驾后,母子如之奈何,感慨伤情不觉眼中泪滴落帝腮上。帝乃觉来,见戚氏悲泣,问曰:“为何烦恼?”戚氏曰:“适娘娘至此。言陛下万岁之后,不容妾子母二人,似此妾负陛下之恩宠矣。”帝思病转加重,乃曰:“尔且勿忧,朕来日出朝传旨立尔子如意,为后主。”戚氏即起谢恩。次早帝果耽病登殿,文武群臣朝见。帝曰:“朕非痊愈,特与卿等议论后主之事。”群臣奏曰:“陛下圣鉴为谁?”帝曰:“朕欲立小太子如意为后主。”陈平谏曰:“若立如意我主家乱矣,只宜立太子盈,况盈是长子。如意终是次子,且年幼未堪为主,愿纳微臣之谏。”帝心不悦,又曰:“卿等宜细详之。”叔孙通奏曰:“陛下如立戚夫人之子为君,恐臣民之心不服。陛下既有狐疑,乞宣四皓问之。”帝曰:“四皓谁也?”通曰:“东园公、夏黄公、绮里季、甪里先生。此四人者有道之士,隐于商山,可遣使命宣至,问其何如?”帝准奏,即发诏往商山。四皓接诏读毕随使入朝。太子引至殿下见帝。礼毕帝观四皓白发庞眉,各年百有余岁,颜若少年。帝甚异之,问曰:“尔四老皆有德望,朕数宣召不至,今朕欲立后主,持疑未定,卿等之见立谁为是?”四皓曰:“嫡子刘盈贤明仁孝,正宜立之,以承大位。如意乃末妃之子,岂可为君?况关外尚有诸王,若立如意,岂不召乱乎?”帝默然。群臣咸俯伏曰:“四皓之见诚然也。”帝意乃决,传旨命立盈为东宫。四皓奏准,即辞帝出朝。帝欲封赏,俱不肯受,迳拂袖而去。帝亦还宫,戚氏即至奏曰:“陛下与群臣议论何如?”帝曰:“四皓不允,无能为矣。”戚氏执如意之手泣曰:“若如此,日后贱妾母子必遭吕后之计也。”帝沉思曰:“尔言是也。”乃奋然而起曰:“朕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,岂不由朕?”命疾忙追转四皓斩之,复立如意。近臣奏曰:“四皓出朝,拂袖如飞,不知何往。” 有胡曾先生诗日: 四皓言饥食碧松,石岩云电隐无踪。 不知俱出龙楼后,多在高山第几重。 帝知四皓既去,大事已定。次日设朝封如意为赵王,都于邯郸。陈平奏曰:“如意年方十四岁,难掌兵权,若令就国,可命上大夫周昌、下大夫崔逐,以为辅佐方可。”帝然其言,即日使命二臣随从赵王而去。时帝病久不瘳,于十二年四月初八日病益笃。帝宣王陵、周勃、陈平等诸大臣入内,嘱曰:“今天下甫宁,四方无事,但太子年幼,卿等尽心辅佐,以后非刘氏不得封王。非苦战垓下不得封侯。”言讫奄然而崩。文武举哀,停柩于白虎殿七昼夜,葬入山陵。帝在位一十二年,寿六十二岁。当下山陵事毕,大臣迎太子刘盈即皇帝位,是为惠帝。当日百官朝贺,帝出诏大赦天下。于时万民乐业,四海无虞,狼烟净绝,朝政肃清。 却有吕后之妹名吕须者,自高帝崩后,时常出入宫闱,恣其聪明狡险,助后为虐。一日姐妹坐谈。太后曰:“吾思新君有日晏驾之时,吾欲专国政,图谋天下,传与吕氏子孙,尔意若何?”吕须曰:“图王霸业,自古有之,但刘氏关外十王,先当以计除灭,然后可谋天下。”吕后曰:“何以除得十王?”吕须曰:“事必从渐,且先取青州刘肥。”吕后曰:“如何得来?”吕须曰:“诈发诏书,说念弟幼,请皇兄同理国事,刘肥至时召入后宫设宴洗尘,就以鸩酒结果。”吕后大喜,依计遣使迳至青州。刘肥接诏,便收拾随使来赴长安。大夫卫勃谏曰:“大王岂不知太后狠毒,恐有计策,切不可行。”刘肥曰:“吾与帝是嫡亲兄弟,今帝年幼,召吾同理国事,别无他意。”言讫,迳与使命入朝,先见太后娘娘。吕后见肥至宫甚喜,礼毕,吕后曰:“吾儿远涉,权设小酒与尔拂尘。”肥曰:“待儿前殿见帝,然后饮宴。”吕后曰:“此非宴会,先饮两杯,见驾未迟。”正待酌酒,忽闻驾至。吕后大惊,命肥退避。须臾帝已入宫。问吕后曰:“娘娘因何排宴?”吕后支吾不过,乃实告曰:“刘肥至此,因此设宴待之。”帝即召肥相见。礼毕帝曰:“娘娘既已备酒,朕与皇兄同饮数杯。”吕后不能违旨,只密令宫人将鸩酒递与刘肥。帝心疑惑,将自己酒杯换与肥饮,捧转刘肥酒杯一看,见酒色甚恶,遂以酒奠上苍,落地火起三尺。帝大惊骇,抬身挽着刘肥一同出席,至于前殿。兄弟二人相抱哭泣。帝泣罢谓肥曰:“皇兄何故来此?”肥曰:“陛下宣召,臣故前来。”帝曰:“此乃娘娘之诈,朕无此诏,兄今便还青州。朕与兄立下勘合文字,各收一面,如朕宣兄,必将此勘合发来,比对相同,则可,如不相同,即是诈旨,可斩使命,封奏如是,方保无虞。”肥即叩头谢恩,领收勘合辞帝出朝,复还青州而去。 且说吕后见事泄漏,甚是不乐。复与吕须谋议。须曰:“别定一计,先遣一使安慰刘肥,然后再发诈诏赚来,必然成功。”吕后依言差人慰问,回报已讫,随又遣使赍诏宣肥。使至青州,肥接诏问曰:“皇上还有甚物?”使曰:“皇上只有宣诏,别无甚物。”肥知是诈,将使斩之,以木匣盛其首级,另遣人密赴长安入朝奏帝。帝见木匣会其来意,乃命近臣将匣进献太后。后开看大惊,谓吕须曰:“此事已泄漏也,将若之何?”吕须曰:“且缓图之。”吕后日夜忧闷。 一日酒后引数十宫女闲玩,忽然帝至,亦与太后同游,至前见一座高阁装饰辉煌。帝问内侍:“此是甚阁?”内侍对曰:“此乃凌烟阁也。”帝启太后同登。太后曰:“吾不敢登高,只下阁下少阳宫候驾。”帝登第一阁见是功臣形象,为首一人英雄年少。帝问为谁?内侍曰:“此是楚王韩信。”帝曰:“在生有甚功劳?”内侍曰:“昔日高皇帝封信为大元帅,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倒冲散关,智取咸阳,水淹废丘,席卷三秦,涉西河虏魏豹,遗金取赵,修书吓燕,擒夏悦斩张仝,取三齐斩陆沮于胶河,赶田横于海岛,逼项王自刎乌江,汉室一统江山,皆此人之功也。”帝听毕嗟叹不已,问第二座者,内侍曰:“乃大梁王彭越也。”帝问第三座者,曰:“此人足谁?精相猛恶,朕视之甚惧。”内侍曰:“乃九江王英布也。”帝问第四座者,内侍曰:“乃纪信也。昔日高皇帝被项王困于城皋,此人诈帝,出现项王,高帝方脱其难。”帝曰:“好忠臣也。”又问第五座者,内侍曰:“乃临江王巩傲其。第六座是燕王卢绾,第七座是赵王张耳。第八座乃长沙王吴芮。”登第二阁乃是关外十王,又登第三阁皆是有功名将一百余人。帝逐一看其标题姓名,观毕下阁,与太后各别归宫。 次日帝御朝与大臣议曰:“朕欲宣关外十王入朝一会,以申兄弟间别之情,卿等何如?”群臣对曰:“此乃陛下孝友之仁心。”帝喜即连发诏十道,遣使分投而去。一使前至升州江宁府,三王刘长接诏收拾起行,入辞母亲孙氏夫人。母曰:“儿奉圣旨不可不去,但去至长安,谨记三事。”长曰:“何事?”母曰:“一不得违朝廷法度,二不得入后宫,恐太后嫉毒;三要提防仇人审存。”长曰:“依母教命。”言讫辞出。自思不杀审存誓不为人。遂开甲仗库枪点一十八般器械,内有金锤一对,各重三斤十二两,袖中藏之,随使入朝见帝。数日内诸王俱齐,帝传命置宴阁下。是日十王与众大臣皆至。宴罢尽散。帝与三王刘长游玩至宫。长见龙床误就坐下,却被六宫大使张石庆大喝一声:“三王焉敢无礼,擅居天子之座?”刘长大怒曰:“尔乃宫闱奴婢,怎敢吓喝亲王?”石庆见长怒发,急忙奔诉于帝。帝若不闻。是日吕后听知十王在朝,忙与吕须商议。吕须曰:“娘娘明日启奏圣上,亦于宫中设宴请十王与大臣赴会,先就两廊下埋伏勇士,待酒至半酣,悉擒戮之;若皇上知觉,只说十王欲谋夺位也。”吕后曰:“此计大妙。”遂奏帝曰:“今难遇十王俱齐,吾于宫中设一宴会,陛下何如?”帝曰:“遵娘娘之命。”吕后回宫甚喜,准备已定。 次日君臣入筵坐定。三王刘长奏曰:“臣自幼离却长安,久居藩镇,不识在朝文武,臣不敢自专,乞陛下传旨立一明辅,以遏喧哗。”帝准奏,命陈平为之。陈平曰:“今日君臣大会,只此盏为令,众文武要说功高者饮酒。”帝曰:“朕父高皇帝功劳不可说。”平曰:“上至王侯,下至将士应曾于楚战敌有功者,自叙饮酒而乐。”言汔众王侯文武并未开言,忽一人身长八尺,金带罗袍,亦不说功,迳就坐筵,执杯而饮。刘长问曰:“尔乃是谁,有甚功劳?”其人答曰:“吾乃食别人之功,蒙太后娘娘保吾为官,审存是也。”刘长听罢,出席怒骂曰:“叵耐匹夫无礼。”遂举袖中金锤打中审存身死。太后见存已死,大怒,命陈平奏长之罪。平奏帝曰:“审存越酒犯令,死得其宜。”帝然之,赦长无罪。须臾筵散,文武十王各各谢归第宅。太后心思谋计未就,又被打死审存,深恨刘长。吕须曰:“明日十王各还本国,密使张仓领五百壮兵先去霸河桥上截住刘长,擒之。陈平知其谋,令樊亢引兵一千护送刘长,刚至霸河桥,张仓伏兵出。曰:“三大王且停,太后有旨,请转。”樊亢大怒,挥兵直击张仓。张仓措手不及,引兵奔回长安去讫。亢送刘长过河,直至华州相别。长回江宁不题。亢至长安入朝见帝,具张仓伏兵阻截三王之事。帝曰:“三王怨朕否?”亢曰:“三王不怨陛下,只怨太后娘娘。”帝亦不乐而退。 吕后谋杀戚姬母子 却说吕后正与吕须商泌,闻得十王俱还本国,刘长又被樊亢送过华州,转加忧闷。绕宫闲游,前至一宫,名曰昭阳宫。宫中金壁鲜艳,沼内荷花开放,乃高帝昔日盖造的。红锦棚一鸭沼四围红锦如支笼雾罩。忽见十个采女近前。迎接太后。后问曰:“尔等因何在此?”众女曰:“昔奉高皇帝建立此宫,彩绘戚夫人真容在内,命女流于此侍奉。”吕后闯之大怒,命将十女推入井中,上用土石填之。吕后恨气行至长信宫。宫内丝竹之音嘹亮。问侍女曰:“何处奏乐?”侍女曰:“乃戚夫人也。”吕后令人唤至,责曰:“先帝归天,陵上未乾,尔乃快乐,吾辈何如?”戚氏泣而对曰:“妾夜梦高帝,因此于真容前奠酒动乐。”吕后大怒曰:“可恨!在日宠尔贱人,死魂尤于贱人处托梦。”痛恨不已,令侍女将戚氏拖入自己宫内。与吕须议曰:“此贱人甚得先帝宠爱,何等快乐!今日在吾手,如何?”吕须曰:“且休杀死,先将头发齐眉剪下,脱去新衣,换与单薄旧服,囚于冷宫磨灭。”吕后依言剪去头发,剥去衣服,令侍女推入冷宫,将宫门锁钥。后人有诗一首。诗日: 身侍君王贵莫当,承恩沐宠喜非常。 早知悍恶寻残妒,何似相随田舍郎。 戚氏自入宫内,昱暮忧烦,花容憔悴。是日正懊恼间,忽闻雁声悲切,乃仰面长叹,呼雁曰:“尔是灵禽,肯与妾带一书传与吾儿邯郸赵王如意,教兴兵前来救我。”言讫悲哭,至于夜深。不觉宫人报与太后,后点首会意,与吕须议曰:“戚氏仗子如意,不若先将如意除之。”吕须曰:“如意小可,且先取上大夫周昌。”后曰:“然。”须即拟诏遣使往赵。赵王如意接诏宣毕,命左右执下周昌。昌曰:“此乃太后之计,诈诏先取小臣,然后来取大王,王不可信。臣死不足惜,以后大王如何?”如意不悟忠言,迳将周昌付与使命。昌又曰:“臣去决死,但若再有诏宣大王,王切不可来。”言讫随使入至长安城中。昌又于街上大声呼曰:“街市军民人等,吾今就死,若有人去邯郸,千万传与赵王,教彼休来长安,来则必死。”周昌言讫,不忿死于太后之手,乃拨剑自刎而亡。使命将头献与吕后,后大喜。吕须曰:“周昌既死,速取如意杀之。”太后曰:“何计取回?”吕须曰:“诈写诏书,说赵王年幼,手下已无周昌难理国事,且回长安商议,彼必即来。来时娘娘赐以鸩酒,一命休矣。”商议已定,随遣使至赵。赵王如意遵诏便行。下大夫崔遂谏曰:“大王不可轻去,此乃太后诈诏,欲害大王之命,臣不避大王之诛,愿听小臣之言。”如意不信,来马随使而出。崔遂拽裾泣曰:“臣扯君衣,合当死矣,愿王听谏,勿行。”如意不从,遂又拽缰死谏。如意翻怒,鞭打遂手。遂曰:“大王若不听臣忠言,只可惜死于长安也,臣何贪生乎?”言讫自刺咽喉而死。当下邯郸百姓亦皆号泣。挽留不住。百姓有诗曰: 不信忠臣药石言,坚随使命入长安。 岂知太后施谋计,香魂无后返邯郸。 于时赵王如意已至长安城中,父老见者莫不叹惜。如意将近皇城,守门健将柴武曰:“奉皇上敕令,每门差军五百把守,不许放诸亲王私过。王即人城,臣当引入见帝。”武即跟随如意至于殿下。礼毕,帝问曰:“朕无宣召弟,何故来?”如意曰:“臣奉圣诏,焉敢违旨。”带知是太后谋计,亦不明言。乃曰:“尔且住数日。待朕差人送尔还国,切勿擅入太后宫中。”如意留外三日,早有人传与太后:赵王如意来也。太后自知是诈,心怀犹豫。忽帝夜梦殿角柱折,次早以问群臣。叔孙通奏曰:“此梦主折一良将,及亲人有灾。”帝曰:“可保否?”叔孙通曰:“御驾出猎,可以禳之。”帝依奏出猎,欲带如意同去,奈酒醉不醒,乃令宫女三十人把守宫门,休放赵王出宫。宫人唯诺连声,帝出猎去讫。如意洒醒思想到此二日,未曾见母,起来便要看母,宫女阻谏,曰:“圣旨敕令大王不得出宫,恐防有失。”如意不从,坚执要去,遂夺身走出宫外,误入未央宫。视之曰:“怪哉!吾母在长信宫,今却入未央宫来。”正待退回,妳娘告曰:“大王欲看母亲,夫人正在此与太后娘娘同宫,吾奉圣旨在此伏侍夫人。”如意信其言,遂于帘外拜毕。太后曰:“吾儿劳神。”如意举头见是太后,大惊。太后曰:“既来到宫休要便去也,饮一杯洗尘。”如意慌忙无措,辞不得已,太后欣然斟上酒来。如意见酒色恶,疑惑不饮,太后改容,令宫人强将药酒灌之,如意登时七孔血出而死。太后令将尸骸拖于后园梧桐树下,锦被盖之。又令人去唤戚氏至前,说:“与尔子如意到来,现在后园梧桐树下锦被盖着睡得浓也。”戚氏闻言大惊曰:“太后狠毒,吾儿焉肯此处睡也。”入园揭被视之,连声叫苦,气倒在地,有谁来救。良久自醒起来,泣骂:“吕后贱人毒死吾儿,神天岂佑尔哉?”太后听知大怒曰:“贱人还敢骂吾。”令左右即于园中将帛勒死戚氏,拖与如意共作一处。 且说帝出猎还宫,不见赵王如意,忙问宫人。宫人曰:“赵王直入未央宫而去。”帝即亲问太后,后推未见。帝心疑惑步入后园,只见如意与戚夫人死于一处,乃放声大哭,即出前殿谓文武群臣曰:“朕治家犹难,何以冶国?”随传旨命文武群臣持孝七日,以赵王并戚氏葬入山陵。事毕,三月有余,忽日骤起黑风一阵,簇入未央宫内,直至如意死所。帝惊慌与近臣视之,闻空中哭声不绝,其如意死处地草不生;又见一塔花砖粉碎,俱是药死如意打碎花砖。帝伤心痛惜,忽觉一阵药气扑来,帝感之如醉昏倒于地。近臣扶起,帝于前殿坐定。太后急来问病,帝见母至,转加烦闷。太后知帝不悦,亦不再问,即便归宫。帝与群臣言其病因而退,传命三开免朝。只次日帝病已剧。太后与吕须商议后事。吕须曰:“密遣人与军官合谋,伏兵内门,准备候帝崩驾,说帝嘱太后即位总政,文武有异言者以兵挟之。”太后依言,召郦商提兵伏于内门已讫。是夜三更帝崩。太后即令大内三门紧闭,不许擅开。是时帝年二十四岁,在位七年而崩,谥曰惠帝。 吕后据位专朝政 话说在外文武群臣未知帝崩,遵旨至第三日来朝。却见内门紧闭,群臣郁郁而散。至第六日王陵与陈平商议,内门连闭数日,未审圣体若何?正话间忽樊亢至,前与二相施礼毕,陈平曰:“老将军在日果是英雄,今无如矣。”亢曰:“昔日父踏鸿门,今如用亢,亢亦何惧?”平口:“只此禁门紧闭,圣上在内六日,不知安否?”亢曰:“二位老相与众文武俱随吾来,若不踏开此门,誓不为汉臣。”言讫,进步向前,手扯金环,一脚踏门两开,随即一连踏开三门。太后闻知,忙出宫谓文武曰:“夜来帝已崩矣。”文武闻言放声大哭。哭罢,王陵曰:“朝廷不可一日无君。且出外廷商议,取关外十王择立为主。”众然其言。太后忙问吕须。吕须曰:“娘娘明日升殿集众文武说,帝正宫皇后有孕,俟其月满降生,是男即为后帝;是公主任群臣迎立十王未为迟也。”次早太后垂帘聚集大臣,具依吕须之言传下。群臣莫敢再奏,当下俱退。帝柩已停七昼夜,葬入山陵。事毕,忽过月余,吕后与须议曰:“皇后无子如何?”吕须曰:“可于民间拣有孕妇人约捋满足者,买十数人进来,何患无子。”太后大喜,即令六宫大使张石庆往民间买妇。不数日选得十个妇人入宫,内有一妇乃是屠户张求之妻,孕已十月,忽日降生一子,生得端严,可为后主。除外九个妇人怕漏消息,尽将推入井中,用大石盖了井口,可惜群妇不曾分娩,不见光明死之苦矣。不觉子已弥月,太后设宴于长乐宫,召请两班文武赴会与太子贺喜。酒已三巡,吕后手抱太子,令大臣看之,转至陈平面前,平即微笑。太后曰:“相公笑者何也?”平曰:“臣非他故,笑太子颜貌俨如惠帝。”太后亦自冷笑,唤太子归宫,即日封太子为常山王。宴罢皆散。次日太后抱太子设朝,大赦天下。倏忽时光似掷,太后总政八年。常山王年长八岁。一日常山王与十数宫女闲游,至少阳殿就于龙床睡着,果然庶人无福,被八瓜金龙推下。觉来骂众宫女是谁敢把寡人推下龙床?内有一女回语曰:“尔是甚帝主?”常山王曰:“寡人龙孙,尔焉敢无礼?”宫女笑曰:“尔上祖多会屠宰,是屠孙也。”常山王笑而问曰:“俺祖甚人也?”宫女细说其故,常山王点头,大怒拂袖归宫。宫人告知太后,后问吕须曰:“此子若至长成,可不报仇?”吕须笑曰:“除此小子有何难哉?”遂令内侍将大布袋盛以沙土入其宫中,俟夜常山王睡浓以袋压之。内侍依言而行,果然身死。 次早太后升殿谓众文武曰:“夜来常山王酒醉死去,待三年服满,诏宣关外十王选有德者方之。”文武默然朝散。太后回宫。吕须曰:“惠帝早崩,常山王又死,敕令三年服满,恐关外诸王生变,如之奈何?娘娘寻思,惠帝是尔嫡子,当日为君,与咱吕氏兄弟尚念亲切,其十王皆是别妃之子,若有一人为君,便不觑着吕氏兄弟。妹有一计,诏请十王入朝,做一大宴,将吕氏十女配与十王为妻,其前妻限于还国之日即要休弃,不许停当,如违敕令即斩。如是则久后不敢慢侮吕氏矣,纵使十王弄权,吕女岂有不知?”太后听言大悦,即发十道诏宣遣使各处去讫。半月之间十王俱至。太后召见礼毕赴宴。酒中太后曰:“宣尔诸王宴会,别无事故,今将吕氏诸女赐与诸王为妃,其前妃俱限至国之日尽要休弃,毋得停留相见,又不许欺凌吕女,如违即斩。”言罢,宣出吕女至于筵前,分配已定,就各把盏宴罢,诸王谢恩,各领女子,次日还归本国。(按十王之名曰:刘肥、刘泽、刘长、刘仲、刘备、刘恒、刘友七人而已,其三王未详查考。)太后谓吕须曰:“此计大妙。” 当有晋王刘友归至平州,即日升殿思想吕后薄幸,散吕女为妻,敕令将前妻休弃。正值愁闷,适前妃至,见友不悦而问曰:“大王自长安回有何不悦?”刘友不语,妃再问之,刘友具言其事。”妃大惊泣曰:“夫妇人之大伦,生则同室,死则同穴,岂可一旦别离。”刘友曰:“吾甚不忍,奈吕后敕令严切,今处两难是以忧闷。”妃曰:“勿累大王违令,且于后园花阴之下取一土穴,妾于穴内避之,大王遣使持书与我父亲取我回去如何?”刘友泣曰:“尔言是也。”依言,妃遂藏于园中。忽吕女闲步至于后园,见一小儿嬉耍,问小儿日: “尔是谁家儿子?”小儿曰:“我是刘友之子。”吕女又问曰:“尔母现在何处?”小儿指在穴中,乃引吕女至于穴口,小儿呼母,母即出。吕女亲手揪妃头发至于殿上,唤刘友曰:“尔知罪么?尔一者负我,二者违太后敕命。”刘友不辨,泣而劝之。吕女恶责不已。刘友怒曰:“拼吾命罢。”将吕女痛打几拳。吕女大哭,即日修书差人持见太后。后看毕,复差使宣刘友吕女并前妃俱赴长安入见太后。后曰:“刘友尔敢违吾敕令。”先将前妃斩首,复令将友斩之。刘友悲泣,太后免其刑,令宫人将友锁于宫后空室之内,十日不与饮食。友饥难忍,将糊窗纸食之罄尽。看看将死,太后亲至,使人开门视之,笑曰:“吾儿多敢腹中馁也。”令宫人取茶与之。刘友见茶睁开两目,就宫人手夺而饮之。太后曰:“吾儿何为饮之太急耶?”刘友吞茶下咽,盏犹在手仰面倒地而死。太后命将尸骸就于后花园中埋讫。回宫与吕须商议曰:“此后关外诸王必然束手,无复敢有异志,立吕氏兄弟为君何如?”吕须曰:“吕氏天下可得矣。且姑缓之。”太后然其议。 田子春计与刘泽得兵印 却说济州刘泽因见吕后久据君位,心甚不忍,争奈手无兵权,不能成事。一日遥望长安,仰天大哭。适有大夫田子春进曰:“大王莫非为天下哭泣乎?欲取天下有何难哉!”刘泽曰:“当日高皇帝与吾兵印,掌兵二十万,今被太后追讫兵印,无所措手,尔何言其易也?”子春曰:“小臣愿往长安,不消百日,与大王取得兵印如何?”刘泽曰:“若然,则万分之功矣。大夫去用何物?”子春曰:“只用黑白良马二疋,黄金十两,更引亚子七岁奉郎同去。”刘泽大喜,命子春拣选好马、黄金并奉郎即日收拾便行。子春父子至长安店中安下,叙谈之间,密问店主人曰:“太后娘娘所用心腹之人是谁?”主人日: “惟有六宫大使张石庆。”话不多时,石庆退朝在于店前经过,子春着意认之。次早乃将白马拴于店外,市人丛看,少顷石庆罢朝回归,亦纵目熟视之,良久乃曰:“此龙驹之马也。”言讫叹息而去。次日子春又将黑马拴于门首,石庆退朝仍纵观之,夸羡不已,回宅而去。子春便随后行至其衙前,见一所大宅门上写着此房出赁,子春计上心来,令人报曰:“外有卖马客人要赁房子。”石庆着令入来。子春进见礼毕坐定。石庆问曰:“尔黑白二马欲卖多少价钱?”子春曰:“既大使用得,小人便当拜纳,何用价银?小人卖马得钱,亦但欲求一前程,若大使爱马,只与小人于朝中保举受得一职。端坐公堂,治民听政,衣紫腰金,光荣宗祖,不枉为一丈夫,则感激千万也。”石庆听罢大喜。问曰:“高姓?”子春答曰:“姓田。”石庆欣然曰:“与吾妻宗人也,权为吾之舅。”子春起身忙谢,即引奉郎来拜姑夫。自是石庆以至亲相待子春,并无猜忌,每日留在宅中谈今论古。 一日石庆提起吕氏三人之事。子春迎机答曰:“大使正好于太后处奏封吕氏三王,大使必进职上大夫也。”石庆喜曰:“此言是也。”随入宫奏知,太后甚悦。次日宣老相王陵至见,且说此事。陵曰:“高皇帝有旨在先,非刘氏不得封王,臣不敢奉命。”太后曰:“卿若依旨,加官重赏,如不从者即斩。”陵见太后逼挟,出朝欲自刎死,旁边柴武慌忙夺剑救止。陵复以头撞朝门,陈平劝之。陵曰:“公不知卖却汉天下也。”平曰:“不知。”平入朝奏太后。后问曰:“吾欲封吕氏三王如何?”平曰:“娘娘封之是也。”太后曰:“现有齐王韩信印、梁王彭越印、九江王英布印。”即时封吕超东平王,吕产西平王,吕禄中平王,各领印掌兵谢恩出朝。王陵立于朝外久等陈平,叹息陈平必竟死矣。须臾见平受赏欣然而出。陵即问曰:“事体若何?”平曰:“已封吕氏三王也。”陵大怒责平曰:“公何狐媚背先帝之明训耶?”平曰:“老相勿怒,若不封吕氏,吾恐刘氏速灭。朝中有吾二人,汉天下必无危也。”二相言讫,各回私第。 且说太后封讫三王,心甚欢悦,即加张石庆东厅丞相,赏金帛三万。石庆谢恩回还本宅,与子春具言其详。子春曰:“小人彼时酒醉,不合胡言,倒坏却吕氏大事。”石庆愕然问曰:“舅谓何也?”子春曰:“吕氏三王俱有兵印,若刘氏诸王知之,必生疑惑不安,岂不是反与吕氏造祸?必须仍封刘氏诸王兵权,庶平其心,可无事矣。”石庆曰:“大舅诚高见也。”次日入奏太后曰:“臣思吕氏既封三王,若刘氏诸王知之,心怀疑惑,反则不安。”太后曰:“何以制之?”石庆曰:“将有印者赐赏,无印者赐以兵印,使无猜忌。”太后曰:“卿言诚然。”即宣陈平商议。平暗喜曰:“必山东有细作来与刘泽说兵印也。“入见太后,后问曰:“刘氏三王谁无兵印?”平曰:“只有济川刘泽久无兵印。”太后即发诏使去宣刘泽。不数日刘泽随使入至长安,朝见太后。后宣刘泽至殿上,抚慰曰:“吾见久困边庭,今赐尔兵印,镇守其地。”刘泽私喜谢恩已毕,立于旁边。太后见泽身长一丈,状貌如神,心有疑虑,乃问平曰:“此印合与不合与?”陈平曰:“娘娘圣鉴不谬。”太后将印付与大使,大使递与刘泽。泽顺服悬之。太后又问平曰:“合与军马多少?”平曰:“娘娘欲与几何?”太后曰:“与军三万。”陈平目视刘泽,泽会意不谢。太后展指五万,泽意不悦。后又展指七万,泽亦不谢,太后见泽形状,终是心不乐。与乃连摆其手,不与之也,却被陈平便喝:“刘泽,娘娘与大王五五二十五万军马,疾速谢恩。”刘泽慌忙俯伏拜毕,出朝便往里营团练使处,收点军马。次日辞别太后,迳出长安向东二十里外下寨操演。石庆归宅见子春曰:“刘泽领兵印掌军二十五万今日便起出城操演去也。”子春曰:“小人自幼商贩,并不曾见操演军兵。”石庆曰:“舅舅欲看操兵,吾着数十人跟随同去。”子春推辞不用,只与奉郎跨上黑白二马走如飞电,直出东门。知刘泽车马于霸陵川下寨,父子入至营中,见刘泽礼毕,泽相叙不胜之喜。子春曰:“大王初掌兵印将士未获犒赏,人心未固,岂可造次兴事?且回山东,会一大王刘肥,三大王刘长,合兵来取长安,不可迟延。”刘泽依言,军马即便起程。 早有细作奏与太后。刘泽反于山东矣。太后大怒,急宣陈平,责曰:“刘泽谋反,尔之罪也。”平曰:“何预臣事,皆张石庆也。”太后又宣石庆,责曰:“尔不合举封刘泽兵印,尔得何罪?”石庆曰:“臣不合信田子春之言,教臣奏娘娘封吕氏三王,又不合奏娘娘赐刘泽兵印。此二罪也,乞娘娘恕免。”陈平笑曰:“田子春是汉下辨臣,现在刘泽手下。”石庆曰:“初不识其为奸人。”太后命石庆曰:“尔有田子春来献,恕尔之罪。”石庆曰:“子春诳臣已回山东。”太后忿怒将石庆贬于夷门外,永不叙用。 文武退朝。太后入宫问吕须曰:“误与刘泽兵印,将期谋反,此事如何?”吕须曰:“内有汉臣皆为祸本,不若先损汉下大臣,后命吕氏三王牢把三关。”太后曰:“何为三关?”吕须曰:“东是潼关,南是武关,北是萧关。明日设宴于未央宫,请诸大臣,伏兵两壁就席间擒戮之。”太后依计。次早设朝,谓众文武曰:“今日排一小宴请卿等就宫中一会,以乐太平。”文武领旨赴宴坐定。陈平觉有伏兵气象,自思此会有变,乃举樊亢监筵赐剑一口,如不遵令者,许明辅斩首。亢欣然执剑于筵前厉声曰:“第一筵上不得双起,第二筵上不得交头接耳,第三不得佯推故醉,违此令者当筵受剑。”太后大喜,赐亢三杯,酒毕。陈平曰:“臣举一令,要联诗一律,一人一句,题楚汉争锋起句,先从娘娘,小臣执杯联得诗句者饮酒,联不得者罚水三杯。 太后起句日:楚汉争锋志气高。陈平举酒太后饮。 周勃联句日:交兵策马战无休。陈平举酒周勃饮。 灌婴联句日:濉水月下三更出。陈平举酒灌婴饮。 樊亢联句日:霸业刀头半夜收。陈平举酒樊亢饮。 张毕联句日:雄将操戈施武略。陈平举酒张毕饮。 王陵联句日:谋臣坐幄运机筹。陈平举酒王陵饮。 陈平联句曰:功成纵马挥鞭唱。陈平举酒自己饮。 众臣不答。陈平结句日:时人不负汉炎刘。时汉下群臣俱有诗句,尽皆饮酒。吕氏在筵者,并无一人联得诗句,悉罚水而过。东平王吕超思想,此皆陈平之计,故意羞吾兄弟,拂袖便起。陈平大言:“樊亢请客!”亢仗剑而起曰:“奉娘娘命,请吕超还席!”超见亢仗剑来赶,大怒曰:“何敢无礼,吾乃太后之弟,尔是之外甥。”随舒头颈于亢怀中。亢笑曰:“今日之事,吾何避。”手起剑落,吕超头已在地。亢即提头至于筵前,群臣莫敢乱动。太后看见,面如土色。吕产便起伏兵与兄报仇,陈平指樊亢曰:“汉臣今日有祸,皆在将军。”亢曰:“诸公勿忧,随吾而出。”吕产挺枪从旁大喝:“樊亢休走!”亢即扑住枪杆,展臂一剑,劈中吕产,其余军兵各自逃散。亢引大臣出内。陈平曰:“此是伏兵之会,欲图大臣之计,若非将军,几无命矣。明日太后有何颜见群臣也。”言讫,文武毕散。 太后见文武俱出,谓吕须曰:“此计却被群臣识破,反送吕超、吕产与尔子樊亢杀死,来日吾亦羞见文武。”吕须曰:“群臣难晓伏兵,岂知是娘娘之计。但疑吕产、吕超而已。”太后曰:“然。”次日早朝文武毕集,太后曰:“昨日吕产兄弟无端自取灭身之祸,卿等疑我过,我实弗知。”文武俯伏唯谢而起。太后敕命将二尸首葬于郊外。当日朝退,太后回宫闷思:朝内萧何老矣,曹参患疯归农,除外无一知心可托机密。忧闷之际,忽近臣奏曰:“人报南郑州韩信之墓崩折一角,内有一大蛇,身长数丈伤人性命,断阻道路。”太后大惊,即时升殿,会集文武议论此事。陈平曰:“此是不祥之兆也。”召太史院太监占之。太后宣太监至,问曰:“韩信墓中蛇出,主何吉凶?”太监曰:“此蛇乃信之本形,受其坤气,不敢升乾,不主吉凶亦可除之。”占罢,文武毕散。太后入至后宫,终是疑虑,心甚不怿。夜至三更前后,忽闻一声地响,龙灯皆灭,门户自鸣。太后惊惧。至天明,内侍奏曰:“内门前陷一大坑。坑内涌出肉块,无眉无眼,上面有诗四句。”太后问:“诗如何?”内侍念其诗曰:“刘兴吕不兴,两口不安宁。韩彭英与戚,跳出陷人坑。”太后听毕,叹曰:“是吾之祸也。”唤左右仗剑砍之,砍不能破。太后命投郊外,取穴埋之。次日破穴复入宫来,能作人言,大骂吕后:“无端贱人,不过百日,尔两口受剑矣。”太后畏,不敢视,令人将肉块丢于河中。当日半夜河水泛涨,浸过长安浮桥。百姓尽皆奔走入城。水及城门。至次日上午不退。居民惊慌,太后乃命安排祭品,亲自与文武诣河边祭奠河神,而祝日: 河伯河神,愿息威灵。 有灾罪我,毋害生民。 吾今致祭,风静河清。 祝毕众官一齐揖拜,忽然河中一声鼓响,太后举头视之。见水面一尾大鱼,目视太后,并不转睛。鱼背上又见一只大旗,旗中立着高祖、韩信、彭越、英布、戚氏、赵王等,其人黑云罩定,群臣尽皆不见,惟太后一人见之。高祖举手大骂:“贱人尔姊妹操谋用计,损害忠良,杀吾众子,封吕氏为王,谋夺刘氏天下,皆尔贱婢也,吾岂容尔。”骂讫,韩信曰:“我主免怒,待臣射之。”张弓一箭,正中太后左乳,太后昏闷倒于河边。内侍急忙扶起,良久醒来。即时左乳青肿痛,如锥刺。须臾云收雾散,浪静风停。太后与众文武还朝,随入宫中,宣太医治之,不能痊可,延久愈加沉重。忽夜梦见一鹰,飞来额上啄之数次,一犬于足大咬一口,又见数十妇人扯衣索命。醒来惊惧,不知所措。但见血流遍体,额足疼痛难禁,乃自思:戚氏夫人小字鹰娘,赵王如意小名犬儿,及众宫女孕妇俱是冤魂不散,故来取命。遂嘱吕禄权理国事,嘱罢,长吁气绝而死。平明文武入朝,不见太后掌扇,乃不山呼,退回私第。次日方知太后身死,众心汹汹,商议后事毕竟如何。 三王诛吕立文帝 话说吕后既死,吕禄恐关外诸王动兵,乃密行文字与邵平,令谋杀一王刘肥。肥已预知,细以汉事与平商议。平曰:“大王不必疑心,可将书会二王、三王一同进兵取汉天下。”肥大喜。即遣书会刘泽。泽看毕问左右曰:“谁可去请三大王?”大夫卫勃曰:“臣愿往请。”当日辞别,迳至升州。下马入见三王刘长,勃具奏其故。刘长大喜,即日传命本部将校点齐军马,限三日要赴济州二王帐下取齐,将校得令。刘长次日先与卫勃上马,同至济州拜见大王刘肥、二王刘泽叙礼毕,商议三处军马共有七十余万,克日兴师。 且说三王军尚未动,早有人报知吕禄。禄即传敕命灌婴为将,吕牵、耿淹副之,三人领兵二十万出城迎敌。军至霸陵桥下寨。灌婴、耿淹商议,问众将曰:“吾立信旗一面,如顺汉者,立信旗东,如顺吕者立信旗西。”令毕,众军皆立于信旗东,惟有吕牵立于旗西,灌婴持剑斩之,将吕牵首级晓谕入报。吕须知之,吕须大怒,即令兵部判官郦其明率众,今夜放火遍烧汉大臣之宅。其明得令退回私宅,准备以待天晚。忽阿茶公主乃是刘肥子,刘章之妻,知此密事,密遣文字报与刘章。章得文字送与王陵,陵看罢大惊,遂遍请文武大臣,须臾各官俱至,陵举酒三巡毕,陵喝将陈平绑下,取火焚之。众官失色,不知甚事。陈平曰:“吾有何罪?”陵怒曰:“当日封吕氏三王,尔言汉天下在尔身上管取,今日却有郦其明举火焚汉大臣之宅。”平曰:“公从何得知此事?”陵曰:“刘章之妻阿茶公主文字可据。”平笑曰:“且将计策诈凭萧老相公处置,吾决不落于吕须之手。”言毕令人将郦其明父亲推来。平怒问曰:“尔子郦其明举火焚汉臣之子宅。尔知否?”父言无有此事。平曰:“唤尔子来对证!”霎时郦其明至见父跪于阶下,左右持剑在手。郦其明曰:“吾父何罪?刀剑围簇。”平曰:“尔是汉臣,却听吕禄之言,要焚文武之宅。阿茶公主文字存证,尔何隐讳?据尔罪不免死;若依吾三事,恕尔之罪,如或不依,即时便斩据。吾之见尔合听从,成功立绩,显得忠孝两全,留芳青史,扬名万代,岂不美乎?”平复执其明之手而笑曰:“尊意若何?”郦其明躬身曰:“言诚当也,但不知三事为何?”平曰:“第一,诈发三道告急马,第二,敕令周勃领兵迎敌,给付军印,第三汉兵若动,先献后宰门,且留尔父于此为质,如不依吾言,或有漏泄,先斩尔父,后诛全家老少。”郦其明寻思此事可为,乃曰:“愿依相公钧令。”其明辞别,文武各散。其明回家即时诈发告急马。第一道告急马奏说关外三王领雄兵七十万把了关口,第二道告急马奏说军马已至华州。第三道告急马奏说军马已至霸陵川下寨。 吕禄听知,一连三道告急,心中大惧,忙宣陈平问曰:“关外三王引七十万雄兵已逼长安,谁可退敌?”平曰:“三王兵多将广,当时只有韩信可敌,今朝中惟有周勃兵机深沉,可以退之。”吕禄急宣周勃赐与兵印,勃辞谢领兵而去。吕禄入宫,说与吕须。吕须曰:“中陈平之计矣。”禄默然,悔懊不及。时至黄昏。郦其明点兵方至后宰门。被樊亢夺门而入,将郦其明杀讫,引三千军入内向六宫中搜寻吕氏家属。至未央宫前,亢传令众军休得入内,为母在此故也。吕须见子亢至,笑而迎曰:“吾儿纵欲为汉忠臣,焉可杀母乎?”樊亢怒问曰:“汉天下何如挟吕谋刘皆是母也。”言讫举剑斫母头于地下,遂令军士大搜宫殿,将吕氏家属三千口寸斩无留。后人有五言诗以讥吕后、吕须诗曰: 吕公何物老,二女孰妖精。 聪明多狡险,悍恶最贪淫。 屈害忠良将,刑诛嫡子孙。 欲迁刘氏鼎,谋助吕为君。 天意坚难违,人心岂易平。 相寻身殒灭,溅血秽宫庭。 三千俱殄戮,縻有子遗存。 早知贻祸大,何必用机深。 时大汉惠帝十六年五月初四日樊亢引三千军入内,诛斩吕禄、吕须并吕氏三千家属尽皆斩讫。刘氏三王大军入长安,百姓无不欣喜,鼓乐讴歌。三王入朝聚集文武官员,周勃请三王登位,三王俱不肯受。众大臣曰:“三王既各推逊不从大义。年长者居之。”于是刘肥登殿,闻空中大喝一声,如雷之鸣。曰:“不可。”肥止。举二王刘泽,泽方欲举步,两足屈折不能进前。三王刘长上殿,被护龙举瓜来挝,三王俱各降阶。群臣商议曰:“原来三王悉非真主,且与周勃权国。”勃曰:“老臣安敢当此。”陈平日: “须要权时辅理明纲,待关外诸王俱齐,选有福者为帝。”三王然之。即遣使请关外诸王俱至,仍各逊让不定,朝中阚帝半载。一日陈平对众议曰:“臣夜观乾象,见帝星应在北方之地。昔有河东魏豹之妻薄氏,许负相其为一人之妻,帝王之母。魏豹因而复反,被韩信擒之,掳薄氏进与高帝,帝纳为贵妃,住少阳宫,娠孕将满。吕后嫉妒,恐其生子,先命稳婆守生。嘱咐稳婆日:‘若是生女留之,若是生子疾忙换去,赏金千两,违命者斩。’稳婆领命,看其分娩,报知吕后。后即亲至视之,乃是一肉球,没眉没眼。吕后回宫,稳婆抱出回至宅中,看时好个婴儿,稳婆欲损之。忽闻空中大喝:‘不得无礼,此乃三世人主,休要伤害。’稳婆遂潜匿抚养。当时吕后却将肉球为怪,奏与高帝。帝怒将薄姬贬居北梁州。数年后,稳婆之子刘安抱送太子往梁州进见薄姬。姬视太子,一似高帝状貌,不胜之喜,赏刘安白金千两为乳哺之赀。及太子年十五岁,身长八尺,面如冠玉,手垂过膝,两耳垂肩,龙晴凤目,其时自北入朝见高帝,帝初不信,太子乃以母言细奏一遍,帝即欢悦,封太子为代王,遣还梁州,与薄氏夫人同理国事。今闻代王贤明,孝哲恭俭仁慈,可为后主。”诸王听罢,谓众文武曰:“可遣谁去迎之?”众举周勃。 勃即日迳往梁州,先入参见薄氏夫人,具言诛吕一事,特请大王入承君位。夫人不允。少顷代王自书斋出来与勃相见。勃即下拜称呼万岁,代王忙掬躬还礼。周勃曰:“汉家半载无主,关外十王皆在长安专候我主入朝登位。”薄夫人曰:“吾儿欲去,依吾言语,日当午时登位则可,过午则不可也。”代王领命拜辞夫人与勃上马至于长安。百官迎接入内,与诸王相见,逊让太位至再至三。诸王命群臣扶上龙床。代王曰:“记吾母言,日临午位方可,时已过午正未?”群臣俱莫敢言。代王乃自仰天祝曰:“吾蒙诸王及诸大臣举登君位,若果有分为君,太阳退舍还午。”祝毕,太阳连退三舍,正是午时。代王方允设朝,诸王及文武百官拜舞朝贺。即自降诏,大赦天下。(按:代王讳桓,即位为君是为文帝。时帝入承大统乃十七年八月十三日也。) 居此何心希大宝,仰天祝语即回阳。 果然君位非轻可,妒悍区区枉受殃。 当日暂退,次早设朝。群臣礼毕。帝传旨赏赐诸王及文武有功者,又念三王克复之功,加封刘泽世子为景王,刘长世子为圣王,封赏已讫。赐宴。于内殿大劳诸王及文武群臣。筵中歌舞讴吟,君臣尽欢而罢。明日诸王辞谢,悉出关外还归本国。不数十日圣王景王以新受命诣关谢恩。帝见二世子甚喜,命留长安习学。倏忽半载。三大工刘长遣使周从来看世子圣王。周从先入朝见帝奏曰:“臣奉王命来看世子。”帝留从数日,遣归。命之曰:“卿回传复三王,圣王在此无虞,朕珍爱之,无轻视也。”周从叩头领旨出朝,回见刘长,具奏帝之恩命。长问曰:“世子住坐何处?”从对曰:“在于未央宫。”长再问曰:“尔于长安旬日,观圣王、景王举止何如?”从对曰:“二世子情义无争。一日圣王、景王闲游至长信宫,见高皇帝御容,二王拜毕,奕棋。景王连败三局。景王曰:‘吾弟妙着。’圣王曰:‘蒙让寡人也。’”长闻之大惊曰:“孺子无知焉,敢妄称寡人。”长因放心不下,恐子年幼获罪于帝,入辞母亲孙氏,亲自迳赴长安入朝见帝。拜舞毕,帝慰劳甚至,即宣二世子出斋拜见三王。次日帝设宴待三王。酒中帝亲举杯谓长曰:“朕欲皇兄暂留朝中同辅政事,兄毋拒焉。”刘长得旨,不敢违命,遂居长安从朝弼政,命大夫周从还国,权代理事。从领命去讫。 且说张石庆自太后贬谪于外,失志萧条。及闻代王即位,民物一新,不胜之喜。一日思想曰:“子春于济州二王处为上大夫,前去晋谒,求一安身。”妻子商议已定,即日收拾行李,早至济州,访问子春第宅,直入进见。子春一见石庆来至,大开笑颜,礼毕置酒相待。席间二人叙谈说印之事。子春欣悦谢之。石庆曰:“自太后贬辱之后,淹滞困郁,特来参遏舅舅,寻些勾当。舅意如何?”子春曰:“此无难也。”随奏二王刘泽,具言当日兵印皆是张石庆所奏,后太后知大王欲取长安,将石庆贬为庶人。今甚贫困,来见大王。刘泽听罢大喜曰:“石庆在于何处?”子春曰:“现在臣家。”泽命召至殿下相见,即封石庆为本郡太守,仍赐宴待之。石庆谢恩抵任去讫。 时帝在位四年,万民富庶,四海升平。忽日边关告急,北番犯境,军马五十万将至代州。帝宣文武商议,命刘长聚兵拜周勃为帅。勃奏曰:“臣年六十有八,不堪为将。臣举一人可为上将。”帝问是谁?勃曰:“臣弟周勣,字亚夫。现为刑院官。智勇足备,可当大任,必无负也。”帝喜宣至见毕,即封亚夫为大将军,赐以兵印。左翼将徐迈,右翼将刘祀,统领大军五十万。当下辞帝出城。亚夫传令,自领中军,屯于细柳,徐迈安营棘门,刘祀安营霸上。克日进发代州。时帝既敕三将出城,亲命舆劳军。先至棘门营中,将士音乐迎送,次至霸上,将士亦以音乐迎送;及至中军细柳营,营门紧肃,将士不容车驾入营。近臣喝曰:“皇上亲劳三军,何不放入?”众军士曰:“军中只闻将军令,不闻天子宣,恐有夹带奸细。”帝大惊,命左右入报亚夫。亚夫出接帝至帐上。亚夫曰:“甲胄在身不能拜舞,望恕臣罪。”帝谓亚夫曰:“卿能掌军严肃如此。”亚夫曰:“不足道也。”帝又问曰:“为将之道何如?”亚夫曰:“将有五整,对军士不得骄傲,军未食将不食,军未寝将不卧,暑不执扇,雨不张盖,此五者是五整也,”帝喜曰:“将军若此,战无不胜矣。卿去代州,刘武手下雄兵二十万一并与卿掌握。”亚夫领旨,帝出营见文武百官俱挡在辕门之外。亚夫送帝及辕门,启曰:“甲胄在身,不敢远送。”帝上车回顾三军肃静,旗队严明。叹曰:“亚夫真将军也,适来霸上棘门如儿戏耳。” 有诗曰: 文帝銮舆亲劳军,将军亚夫有威名。 辕门不听天子命,今日方知细柳营。 车驾已回长安,亚夫传令三军拔寨,望北进发,早至代州,守将刘武接着。次日即与番军对阵,亚夫摆成阵势。番军望见汉阵部位整齐,军威雄壮,思难迎敌,乃畏怯不战,遁还本国。亚夫遂入代州安民,抚慰守将。不日传令班师入朝奏帝。帝甚欢悦,加封赐赏,犒劳军兵,仍命文武群臣设宴庆贺。自此四夷拱服,万国咸宁。 有诗曰: 细柳将军北戍雄,阵前破敌笑谈中。 自从战罢边尘静,铁券金书受敕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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