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 一


  原道 第一

  《淮南子》首列《原道训》,高诱注:“原,本也。本道根真,包裹天地,以历万物,故曰原道,用以题篇。”本书《序志》篇:“盖《文心》之作也,本乎道,师乎圣,体乎经,……”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,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。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鲜矣。”刘勰所谓道,就是《易》道。

  元钱惟善《文心雕龙序》:“自孔子没,由汉以降,老佛之说兴,学者趋于异端,圣人之道不行,而天地之大,日月之明,固自若也。当二家滥觞横流之际,孰能排而斥之?苟知以道为原,以经为宗,以圣为征,而立言着书,其亦庶几可取乎?呜呼!此《文心雕龙》所由述也。”

  纪昀评(以下简称“纪评”):“自汉以来,论文者罕能及此。彦和以此发端,所见在六朝文士之上。”又:“文以载道,明其当然;文原于道,明其本然,识其本乃不逐其末。首揭文体之尊,所以截断众流。”

  黄侃《文心雕龙札记》(以下简称“《札记》”):“《韩非子.解老》篇曰:‘道者,万物之所然也,万理之所稽也。理者,成物之文也;道者,万物之所以成也。……’《庄子.天下》篇曰:‘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?曰无乎不在。’案庄韩之言道,犹言万物之所由然。文章之成,亦由自然,故韩子又言:‘圣人得之以成文章。’韩子之言,正彦和所祖也。”其实黄侃的意思,并非是说刘勰《原道》之道就是道家之道。《文心雕龙》全书虽以儒家思想为主,而并不排除玄学的影响,魏晋玄学就是以道家思想来说《易》的。自然之道和《易》道并不矛盾,而且在本篇是统一的。这里所谓道,兼有双重意义,广义乃指自然之道,狭义仅谓儒家之道。二者也是统一的。

  文之为德也大矣〔一〕,与天地并生者,何哉〔二〕?夫玄黄色杂,〔三〕方圆体分〔四〕,日月叠璧〔五〕,以垂丽天之象〔六〕;山川焕绮,以铺理地之形〔七〕:此盖道之文也〔八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论语.雍也》:“中庸之为德也,其至矣乎。”《中庸》:“鬼神之为德,其盛矣乎。”朱注:“为德,犹言性情功效。”此处句法略同,而德字取义有别。《易.干.文言》正义引庄氏曰:“文谓文饰,以干坤德大,故特文饰以为《文言》。”德即宋儒“体用”之谓,“文之为德”,即文之体与用,用今日的话说,就是文之功能、意义。重在“文”而不重在“德”。由于“文”之体与用大可以配天地,所以连接下文“与天地并生”。

  〔二〕

  《庄子.齐物论》: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”此处推其说以论文。陆机《文赋》:“彼琼敷与玉藻,若中原之有菽。同橐籥之罔穷,与天地乎并育。”范文澜《文心雕龙注》(以下简称“范注”):“下文云:‘人文之元,肇自太极。’故曰与天地并生。”〔三〕

  《易.坤.文言》:“夫玄黄者,天地之杂也,天玄而地黄。”又《系辞下》:“物相杂,故曰文。”韩康伯注:“刚柔交错,玄黄相杂。”正义:“言万物递相错杂,若玄黄相间,故谓之文也。”《周礼.考工记》:“画缋之事,杂五色。……天谓之玄,地谓之黄,……玄与黄相次也。”柳宗元《天说》:“彼上而玄者,世谓之天;下而黄者,世谓之地。”〔四〕

  《大戴礼记.曾子天圆》篇:“天道曰圆,地道曰方。”《淮南子.天文训》:“天圆地方,道在中央。”又《兵略训》:“夫圆者,天也;方者,地也。”〔五〕

  《说文》玉部:“璧,瑞玉圜也。”《尚书.顾命》:“宣重光。”《释文》引马融云:“日月星也。太极上元十一月朔旦冬至,日月如叠璧,五星如连珠,故曰重光。”《庄子.列御寇》:“吾以天地为棺椁,以日月为连璧,星辰为珠玑。”《汉书.律历志》:“宦者淳于陵渠复覆《太初历》晦朔弦望,皆最密,日月如合璧,五星如连珠。”〔六〕

  《易.离》彖辞:“离,丽也。日月丽乎天,百谷草木丽乎土。”正义:“丽谓附着也。”“丽天”,指日月附着于天空。《易.系辞上》:“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。”又:“县(悬)象着明,莫大乎日月。”〔七〕

  《论语.泰伯》:“焕乎其有文草。”集解:“焕,明也。”《小尔雅.释诂》:“铺、敷,布也。”《易.系辞上》:“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。”正义:“天有悬象而成文章,故称文也;地有山川原隰,各有条理,故称理也。”《易.系辞上》:“在地成形。”韩康伯注:“‘形’况山川草木也。”《论衡》:“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,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。”(此佚文,据《意林》卷三引。)王叔玟《文心雕龙缀补》(以下简称“《缀补》”):“案《刘子.慎言》篇:‘日月者,天之文也。山川者,地之文也。’”〔八〕

  清钱大昕《味经窝类稿序》:“道之显者谓之文。”刘永济《文心雕龙原道篇释义》:“此篇论‘文’原于‘道’之义,既以日月山川为道之文,复以云霞草木为自然之文,是其所谓‘道’,亦自然也。此义也,盖与‘文’之本训适相吻合。‘文’之本训为●□,故凡经纬错综者,皆曰文,而经纬错综之物,必繁缛而可观。故凡华采铺棻者,亦曰文。惟其如此,故大而天地山川,小而禽鱼草木,精而人纪物序,粗而花落鸟啼,各有节文,不相凌乱者,皆自然之文也。然则道也,自然也,文也,皆弥纶万品而无外,条贯群生而靡遗者也。”这里所谓“道之文”,即天地之文,亦即自然之文。这是说:以上这些现象都是大自然的美丽的文采。斯波六郎《文心雕龙札记》(以下简称“斯波六郎”):“‘道之文’意为表现‘道’的‘ 文’。”仰观吐曜〔一〕,俯察含章〔二〕,高卑定位,故两仪既生矣〔三〕;惟人参之〔四〕,性灵所钟,是为三才〔五〕。为五行之秀,实天地之心〔六〕。心生而言立〔七〕,言立而文明〔八〕,自然之道也〔九〕。

  〔一〕

  刘熙《释名.释天》:“曜,耀也,光明照耀也。”《淮南子.天文训》:“圆者主明,明者吐气者也。”魏明帝《山阳公赠册文》:“干精承祚,坤灵吐曜。”〔二〕

  《札记》:“《易.上经.坤》六三爻辞:‘含章可贞。’王弼注为‘含美而可正’,是以‘美’释章。”桥川时雄《文心雕龙校读》(以下简称“桥川时雄”):“吐曜,天文,即日月也。含章,地理,即山川也。仰观二句本《易.上系辞》‘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’句。”地有山川之美,可称“含章”。

  〔三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天尊地卑,干坤定矣。卑高以陈,贵贱位矣。”正义:“天以刚阳而尊,地以柔阴而卑。”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是故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;两仪生四象;四象生八卦;八卦定吉凶,吉凶生大业。”韩康伯注:“夫有必始于无,故太极生两仪也。太极者,无称之称,不可得而名,取其有之所极,况之太极者也。”正义:“混元既分,即有天地,故曰:‘太极生两仪’,即老子云‘一生二’也。不言天地,而言两仪者,指其物体。下与四象相对,故曰两仪,谓两体容仪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荀子.王制》:“故天地生君子,君子理天地。君子者,天地之参也。”杨倞注:“参,与之相参,共成化育也。”《礼记.孔子闲居》:“三王之德,参于天地。”郑注:“参天地者,其德与天地为三也。”《中庸》:“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与天地参矣。”朱注:“与天地参,谓与天地并立为三也。”《汉书.扬雄传》上:“参天地而独立兮。”注云:“参之言三也。”“之”,指天地。

  〔五〕

  《易.系辞下》:“《易》之为书也,广大悉备: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。兼三材而两之,故六。六者非它也,三材之道也。”郑玄曰:“太极函三为一,相并俱生。是太极生两仪,而三才已见矣。”《易.说卦》:“是以立天之道,曰阴与阳;立地之道,曰柔与刚;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。兼三才而两之,故易六画而成卦。”《后汉书.张衡传》注:“三才,天地人。”白居易《与元九书》:“夫文尚矣,三才各有文:天之文,三光首之;地之文,五材首之;人之文,六经首之。”“性灵”,指人的智慧。《序志》篇:“岁月飘忽,性灵不居。”以上是说有阴阳然后有天地,有天地然后有万物,有万物然后有人类。而在天地万物之中,惟人类乃“性灵所钟”,所以与天地并列为三才。

  〔六〕

  黄叔琳校:“一本‘实’上有‘人’字,‘心’下有‘生’字。”徐复《文心雕龙正字》:“按‘人’字当在上句‘为’字上,为二句之主词,应增。‘生’字则涉下‘文心生而言立’句衍。”杨明照《文心雕龙校注拾遗》(一九八二年增订版,以下简称“《校注》”)谓此二句:“疑原作‘为五行之秀气,实天地之心生’。下文‘心生而言立’,即紧承‘天地’句。《征圣》篇赞‘秀气成采’,亦以‘秀气’连文。”说可并存。《说文》:“人,天地之性最贵者也。”《礼记.礼运》篇:“故人者,其天地之德,阴阳之交,鬼神之会,五行之秀气也。”又曰:“故人者,天地之心也,五行之端也,食味,别声、被色而生者也。”正义:“‘天地之心’也者,天地高远在上,临下四方,人居其中央,动静应天地,天地有人,如人腹内有心,动静应人也。故云‘天地之心’也。王肃云:‘人于天地之间,如五藏之有心矣。人乃生之最灵,其心,五藏之最圣者也。’‘五行之端’也者,端犹首也。万物悉由五行而生,而人最得其妙气,明仁、义、礼、智,信为五行之首也。”“天地之心”就是天地的核心。

  〔七〕

  扬雄《法言.问神》篇:“言,心声也;书,心画也。声画形,君子小人见矣”。这个“心”字是指的人,“心”也可以指思想。刘勰此句意思是说:人出现了便有语言。

  〔八〕

  “文明”,谓文章显明。

  〔九〕

  《老子》第二十五章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扬雄《法言.君子》篇:“有生者必有死,有始者必有终,自然之道也。”《论衡.偶会》篇:“命,吉凶之主也。自然之道,适偶之数,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。”又《自然》篇:“妖气为鬼,鬼象人形,自然之道,非或为之也。”阮籍《达庄论》:“求得者丧,争明者失,无欲者自足,空虚者受实。夫山静而谷深者,自然之道也;得之道而正者,君子之实也。”“干坤易简,故雅乐不烦;道德平淡,故无声无味。不烦则阴阳自通,无味则百物自乐,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,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。此自然之道,乐之所始也。”

  “自然之道”,就是自然而然的道理。唐独孤郁有《辨文》一文,发挥了《原道》篇的观点说:“夫天之文,位乎上;地之文,位乎下,人之文,位乎中。不可得而增损者,自然之文也。……夫天岂有意于文采耶?而日月星辰不可逾。地岂有意于文采耶?而山川丘陵不可加。八卦、《春秋》岂有意于文采耶?而极与天地侔(比)。夫自然者,不得不然之谓也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案彦和之意,以为文章本由自然生,故篇中数言自然,一则曰:‘心生而言立,言立而文明,自然之道也。’再则曰:‘夫岂外饰,盖自然耳。’三则曰:‘谁其尸之,亦神理而已。’寻绎其旨,甚为平易。盖人有思心,即有言语,既有言语,即有文章,言语以表思心,文章以代言语,惟圣人为能尽文之妙,所谓道者,如此而已。此与后世言文以载道者截然不同。”

  以上几句话的意思是说:五行组成的万物之中,人是最优秀的,只有人有性灵,能思想,所以有资格和天地并称为“三才”,而且人是宇宙的核心。人在天地之间,好象心在肉体内一样,是唯一能思想的事物。《日本学者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问题》:“一九七四年出版吉川幸次郎的《中国文学史》。吉川幸次郎认为,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,一言以蔽之,就是‘人本主义’。他举《孝经》中‘天地之性,人为贵’,《礼记.礼运》篇中‘故人者,其天地之德,阴阳之交,鬼神之会,五行之秀气也’,《尚书.泰誓》篇中‘人非天地,无以为生;天地非人,无以为灵’等为例。……而表现这种‘人本主义’世界观的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,那便是‘语言文化’,典型而为‘文学’。他举《文心雕龙》作证,《原道》篇曰:‘故两仪既生矣,惟人参之,性灵所钟,是为三才。为五行之秀,实天地之心。心生而言立,言立而文明,自然之道也。’”(见《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》一九八○年第二期)

  傍及万品〔一〕,动植皆文〔二〕,龙凤以藻绘呈瑞〔三〕,虎豹以炳蔚凝姿〔四〕;云霞雕色,有逾画工之妙;草木贲华〔五〕,无待锦匠之奇。夫岂外饰,盖自然耳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王利器《文心雕龙校证》(以下简称“《校证》”):“何焯校‘傍’作旁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何校‘旁’是。《说文》上部:‘旁,溥也。’……《汉书.郊祀志上》:‘旁及四夷。’……其词性并与此同,足为推证。‘旁及万品’者,犹言溥及万品耳。”“溥”,就是普。

  〔二〕

  张衡《东京赋》:“动物斯生,植物斯长。”〔三〕

  《论衡.书解》篇:“龙鳞有文,于蛇为神;凤羽五色,于鸟为君;虎猛,毛蚡蜦;龟知,背负文:四者体文质,于物为圣贤。且夫山无林,则为土山;地无毛,则为潟土;人无文,则为仆(朴)人,土山无麋鹿,潟土无五谷,人无文德,不为圣贤。”〔四〕

  黄叔琳注(以下简称“黄注”):“《易》:大人虎变,其文炳也。又曰:君子豹变,其文蔚也。”按此《革》九五、上六象辞。毛西河《仲氏易》引王湘卿云:“虎文疏而着曰炳,豹文密而理曰蔚。”正义:“有文章之美,焕然可观,有似虎变,其文彪炳。……然亦润色鸿业,如豹文之蔚缛,故曰‘君子豹变’也。”“凝姿”,形成毛色的美。

  〔五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《易.序卦》传:‘贲者,饰也。’此‘贲’字亦当训为饰。……《书.伪汤诰》:‘贲若草木。’枚传:‘贲,饰也。……焕然咸饰,若草木同华。’盖舍人语意所本。”“华”,花,谓草木装饰上花朵。《说苑.反质》篇:“孔子卦得《贲》,喟然仰而叹息,……曰:‘……白玉不雕,宝珠不饰。……’”此处以“雕”与“贲”对文,正犹《说苑》以“雕”与“饰”对文。

  〔六〕

  范注引孙蜀丞云:“《三国.蜀志.秦宓传》:‘或谓宓曰,足下欲自比于巢、许、四皓,何故扬文藻见瑰颖乎?宓答曰:仆文不能尽言,言不能尽意,何文藻之有扬乎?夫虎生而文炳,凤生而五色,岂以五彩自饰画哉,天性自然也。盖《河》、《洛》由文兴,《六经》由文起,君子懿文德,采藻其何伤?’彦和语意本此。”纪评:“齐梁文藻,日竞雕华。标自然以为宗,是彦和吃紧为人处。”其实,钟嵘《诗品》亦揭“自然”之说,如云:“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。”“自然英旨,罕值其人。”即其显例。《缀补》:“彦和于文,主自然美。然其所谓自然,乃雕琢后之自然也。”至如林籁结响,调如竽瑟〔一〕;泉石激韵,和若球锽〔二〕。故形立则章成矣,声发则文生矣〔三〕。夫以无识之物,郁然有彩;有心之器,其无文欤〔四〕!

  〔一〕

  《庄子.齐物论》:“地籁则众窍是已,人籁则比竹是已。”“结”,构成。李详《文心雕龙补注》(以下简称“《补注》”):“宋玉《高唐赋》:纤条悲鸣,声似竽籁。”〔二〕

  吴均《与宋元思书》:“泉水激石,泠泠作响。”《尚书.益稷》:“戛击鸣球。”孔传:“球,玉磬。”“锽”,《说文》金部云:“钟声也。《诗》曰:钟鼓锽锽。”《说文》引《诗》见《周颂.执竞》,今本《诗经》作“喤喤。”毛传云: “和也。”〔三〕

  这两句一指形文,一指声文。“形立则章成”,指上文的“动植皆文”而言。《荀子.富国》:“为之雕琢刻镂,黼黻文章。”杨倞注:“青与赤谓之文,赤与白谓之章。”《札记》:“彦和之意,盖谓声采由自然生,其雕琢过甚者,则寖失其本,故宜绝之,非有专隆朴质之语。”

  鲁迅《汉文学史纲要》第一篇“自文字至文章”:“梁之刘勰,至谓‘人文之元,肇自太极’,三才所显,并由道妙,‘形立则章成矣,声发则文生矣’,故凡虎斑霞绮,林籁泉韵,俱为文章。其说汗漫,不可审理。”〔四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形乃谓之器。”韩康伯注:“成形曰器。”此言无知觉之物,犹且声采并茂,何况有心思的人类,焉可无文耶?斯波六郎:“彦和从与‘天之文’、‘地之文’的关系以及与‘声之文’、‘形之文’的关系,说明‘人之文与天地并生’。《情采》篇中把‘文’分成‘形文’、‘声文’、‘情文’三种,并云由此‘发而为辞章者,神理之数也’,这种说法和本篇的观点是相同的。”见《日本研究文心雕龙论文集》第四十四页。

  以上为第一段,说明自有天地以来就有文采,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的文采,都是自然而然的。人为万物之灵,有了言语,就有文章,因而自然也有文采。

  人文之元〔一〕,肇自太极〔二〕,幽赞神明〔三〕,《易》象惟先〔四〕。庖牺画其始〔五〕,仲尼翼其终〔六〕。而干坤两位〔七〕,独制《文言》〔八〕。言之文也,天地之心哉〔九〕!

  〔一〕

  《易.贲》彖辞:“观乎天文以察时变,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。”李翱《杂说》:“日月星辰经乎天,天之文也;山川草木罗乎地,地之文也;志气言语发乎人,人之文也。”“元”指本源或根源。

  〔二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是故易有太极。”正义:“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,元气混而为一,即太初太一也。故老子曰‘道生一’,即此太极是也。……天地剖判,固原乎太极,即人文之始,亦复有同然也。”《淮南子.览冥训》:“引类于太极之上。”高诱注:“太极,天地始形之时也。”斯波六郎引《易》纬《干凿度》郑注释“太极”云:“气象未分之时,天地之所始也。”《晋书.纪瞻传》:“顾荣言:‘太极者,盖谓混沌时蒙昧未分。’”〔三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赞’,黄本作‘赞’,旧本俱作‘赞’,《御览》亦作‘赞’。”按作“赞”是。《易.说卦》:“昔者圣人之作《易》也,幽赞于神明而生蓍。”韩注:“幽,深也。赞,明也。”正义:“幽者隐而难见,故训为深也。赞者佐而助成,……故训为明也。……圣人所以深明神明之道,……神之为道,阴阳不测,妙而无方,生成变化,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。”《汉书.终军传》:“专神明之敬。”颜师古注:“明者,明灵,亦谓神也。”是“神明”即神道。

  〔四〕

  《汉书.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赞》:“幽赞神明,通合天人之道者,莫着乎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。”《易.系辞下》:“是故易者,象也;象也者,像也。”正义:“谓卦为万物象者,法像万物,犹若干卦之象法像于天也。”《左传》昭公二年:“晋侯使韩宣子来聘,……见《易》象与鲁《春秋》。”杜注:“《易》象,上下经之象辞。”按《易》象指卦象而言。《干卦》正义:“悬挂物象,以示于人,故谓之卦。”下文“庖牺画其始,仲尼翼其终”者,即指卦象而言。

  〔五〕

  明梅庆生注(以下简称“梅注”):“‘庖牺画其始’,亦作‘虙牺’。……《易.系辞下》曰:‘庖牺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,与地之宜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。’”“虙”一作“伏”。明王惟俭《文心雕龙训故》(以下简称“《训故》”):“《易》正义:‘伏羲氏有天下,龙马负图,以出于河,遂法之,画八卦。’”

  此处以为天文、地文、人文,于混沌初开之时,即已自然呈现,然缺乏记载工具,必至庖牺画卦,书契出现后,方有文学。

  〔六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易》传:夏商之末,《易》道中微,文王拘于羑里,系以彖辞,《易》道复兴。”黄注:“《易通卦验》:孔子作《上彖》、《下彖》、《上象》、《下象》、《上系》、《下系》、《文言》、《说卦》、《序卦》、《杂卦》为《十翼》。”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:“孔子晚而好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说卦》、《文言》。”《汉书.艺文志》:“至于殷、周之际,纣在上位,逆天暴物,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,天人之占,可得而效,于是重《易》六爻,作上下篇。孔子为之《彖》、《象》、《系辞》、《文言》、《序卦》之属十篇。故曰《易》道深矣,人更三圣,世历三古。”桥川时雄:“按翼必两相辅,故引申为辅义,文王《易经》本分为上下两卷,十翼辅成二卷之义也。”《论衡.谢短》篇:“伏羲作八卦,文王演为六十四,孔子作《彖》、《象》、《系辞》,三圣重业,《易》乃具足。”〔七〕

  《干》卦为天而高,《坤》卦为地而卑,二者有固定部位,故曰“两位”。

  〔八〕

  《札记》:“《周易音义》:‘《文言》,文饰卦下之言也。’正义引庄氏曰:‘文谓文饰,以干坤德大,故特文饰以为《文言》。’按此二说与彦和意正同。”《易.干.文言》正义“《文言》者,是夫子第七翼也。以《干》《坤》其《易》之门户邪?其余诸卦及爻,皆从《干》《坤》而出,义理深奥,故特作《文言》以开释之。”他卦无《文言》,止《干》《坤》两卦有,故曰“独制《文言》”。阮元《文言说》:“孔子于《干》《坤》之言,自名曰文,此千古文章之祖也。为文章者,不务协音以成韵,修辞以达远,使人易诵易记,而惟以单行之语,纵横恣肆,动辄千言万字,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,论难之语,非言之有文也,非孔子之所谓文也。《文言》数百字,几于句句用韵。孔子于此,发明《干》《坤》之蕴,诠释四德之名,几费修词之意。……不但多用韵,抑且多用偶。……凡偶皆文也。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,乃得名为文,文即象其形也。”〔九〕

  《易.复》彖辞:“复其见天地之心乎。”王弼注:“复者,反本之谓也。天地以本为心者也。”正义:“天地养万物以静为心,……寂然不动,此天地之心也。”

  这里说《干》《坤》两卦所以独制《文言》,是因为言语之文饰,是天地之本心,意思是说人之有言语,而言语又有文饰,是自然本有的特点。

  若迺《河图》孕乎八卦〔一〕,《洛书》韫乎九畴〔二〕,玉版金镂之实,丹文绿牒之华〔三〕,谁其尸之?亦神理而已〔四〕。

  〔一〕

  纪评:“何晏《论语注》引孔安国之说,谓《河图》即八卦,与此孕乎八卦语相合。”《易.系辞上》:“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”正义:“河龙图发,洛龟书感。《河图》有九篇,《洛书》有六篇。孔安国以为《河图》则八卦是也,《洛书》则九畴是也。”《汉书.五行志》:“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,受《河图》,则而画之,八卦是也;禹治洪水,赐《雒书》,法而陈之,《洪范》是也。”〔二〕

  《尚书.洪范》:“天迺锡禹《洪范》九畴。初一曰五行,次二曰敬用五事,次三曰农用八政,次四曰协用五纪,次五曰建用皇极,次六曰乂用三德,次七曰明用稽疑,次八曰念用庶征,次九曰向用五福,威用六极。”孔传:“天与禹,洛出书,神龟负文而出,列于背有数至于九,禹遂因而第之,以成九类。”正义:“畴是辈类之名,言其每事自相为类者九,九者各为一章,故《汉书》谓之九章。”《论衡.正说》篇:“禹之时得《洛书》,书从洛水中出,《洪范》九章是也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《汉书.五行志上》:‘初一曰五行;次二曰羞用五事;次三曰农用八政;次四曰协用五纪;次五曰建用皇极;次六曰艾用三德;次七曰明用稽疑;次八曰念用庶征;次九曰向用五福,畏用六极。’凡此六十五字,皆《雒书》本文。彦和云:‘《洛书》韫乎九畴。’正同此说。”〔三〕

  范注:“《尚书中候.握河纪》:‘河龙出图,洛龟书感,赤文绿字,以授轩辕。’(马国翰《玉函山房辑佚书》)”

  《后汉书.崔骃传》:“乃将镂玄珪,册显功。”注:“《诗含神雾》曰:‘刻之玉版,藏之金匮。’”又《张衡传》:“而伪称洞视玉版。”注:“《遯甲开山图》曰:‘禹游于东海,得玉珪,碧色,长一尺二寸,圆如日月,以自照,自达幽冥。’”

  《大戴礼记.保傅》:“书之玉版,藏之金柜。”《汉书.晁错传》:“刻于玉版,藏于金匮。”《山海经.中山经》:“玄扈之水。”郭注引《河图》云:“(苍颉)临于玄扈洛汭,灵龟负书,丹甲青文。”《淮南子.俶真训》:“洛出丹书,河出绿图。”《御览》八一引《中候.考河命》:“黄龙负卷舒图,赤文绿错。”注:“错,分也;文而以绿色分其间。”即所谓丹文绿牒。金镂,当指铜器镂文,《淮南子.俶真训》言牺尊“镂之以剞●”、“华藻镈鲜”者(古以金饰物谓之镈)是也。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:“神经怪牒,玉策金绳。”本书《封禅》篇:“固知玉牒金镂,专在帝皇也。”魏文帝《典论》:“汉帝卫侯送葬,皆珠襦玉匣,玉匣形如铠甲,连以金镂。”“镂”,刻也。纬书《尚书中候》称尧时“荣光出河,龙马衔甲,赤文绿地”。刘勰实据《书》纬,易“赤”为“丹”,曰“丹文绿牒”。“牒”,书版。

  “玉版”二句,互文见义,实谓玉版、金镂、丹文、绿牒的华、实。《文心》常用华、实比喻辞采的文和质,《征圣》篇:“然则,圣文之雅丽,固衔华而佩实者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诗.召南.采苹》:“谁其尸之?有齐季女。”毛传:“尸,主。”《易.系辞上》:“阴阳不测之谓神。”韩注:“神也者,变化之极,妙万物而为言,不可以形诘者也。”王融《三月三日曲水诗序》:“设神理以景俗,敷文化以柔远。”李善注:“神理犹神道也。《周易》曰:‘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。’”曹植《武帝诔》:“人事既关,聪镜神理。”(诔文残缺,辑录于《全三国文》)《文选》谢灵运《述祖德》诗,歌颂祖父谢玄功绩说:“万邦咸震慑,横流赖君子。极溺由道情,龛暴资神理。”吕延济注后两句说:“言拯横流之溺,由怀道情;胜暴静乱,资神妙之理。”这诗中的“道情”与“神理”互文,合“神”与“道”便是“神道”。两句所表达的正是“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”的意思。显然,“神理”之义,是本之于《周易》的。

  《论衡.自然》篇:“或曰:‘太平之应,河出图,洛出书,不画不就,不为不成,天地出之,有为之验也。……’曰:此皆自然也。夫天安得以笔墨而为图书乎?天道自然,故图书自成。”自鸟迹代绳,文字始炳〔一〕,炎皞遗事,纪在《三坟》〔二〕,而年世渺邈,声采靡追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孔安国《尚书序》:“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,始画八卦,造书契,以代结绳之政,由是文籍生焉。”许慎《说文解字序》:“黄帝之史苍颉,见鸟兽蹄迒之迹,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,初作书契。”范注:“《易.下系辞》:‘上古结绳而治,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。’鸟迹,谓书契也,《情采篇》:‘镂心鸟迹之中。’”《吕氏春秋.君守》篇高诱注:“苍颉生而知书写,仿鸟迹以造文章。”本书《练字》篇:“夫文象列而结绳移,鸟迹明而书契作。”《易.革》象辞:“大人虎变,其文炳也。”《说文》:“炳,明也。”“炳”是彰明显着。

  〔二〕

  “炎”,指炎帝神农氏、太皞伏牺氏。黄注:“《三坟》书久亡。元吴莱《三坟辨》:‘《三坟》书,近出伪书也。世或传。大抵言伏羲本山坟而作《连山》,神农本气坟而作《归藏》,黄帝本形坟而作《干坤》。无卦爻,有卦象,文鄙而义陋,与周官太卜所掌异焉。’”《左传》昭公十二年:“(楚)左史倚相趋过,王曰:‘是良史也……是能读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。’”杜注:“皆古书名。”正义:“孔安国《尚书序》云:‘伏羲、神农、黄帝之书,谓之《三坟》,言大道也。’……《周礼》外史‘掌三皇五帝之书’,郑注:‘楚灵王所谓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是也。’贾逵云:‘《三坟》,三王之书。’张平子说:‘三坟三礼,礼为大防。……《书》曰:谁能典朕三礼。三礼,天地人之礼也。’……马融说:‘三坟三气,阴阳始生天地之气也。’……此诸家者各以意言,无正验,杜所不信,故云皆古书名。”马叙伦《文心雕龙黄注补正》:“今所谓《三坟》,晁公武、陈振孙皆以为伪书,出毛渐。”(《文学月刊》,一九三二年五月)

  〔三〕

  “靡追”,无从考究。

  唐虞文章,则焕乎始盛〔一〕。元首载歌〔二〕,既发吟咏之志;益稷陈谟,亦垂敷奏之风〔三〕。夏后氏兴,业峻鸿绩〔四〕,九序惟歌〔五〕,勋德弥缛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始’,黄校云:‘冯本作为。’按《御览》引作‘为’。《征圣》篇:‘远称唐世,则焕乎为盛。’辞义与此同,可证作‘为’是也。上文‘鸟迹代绳,文字始炳’,已言文之起原;下言‘元首载歌,……益稷陈谟’云云,正明唐虞文章焕乎为盛之绩。若作‘始盛’,匪特上下文意不属,且与‘文字始炳’之‘始’字重出矣。”

  《论语.泰伯》:“子曰:大哉尧之为君也,巍巍乎唯天为大,唯尧则之。荡荡乎,民无能名焉。巍巍乎其有成功也,焕乎其有文章。”“焕”,鲜明。孔子专言尧,而历来尧舜并称,故此连及舜。此处所谓“文章”,为广义的文章,原指典章制度而言。

  〔二〕

  《尚书.益稷》篇(今文作《皋陶谟》):“帝庸作歌曰:‘敕天之命,惟时惟几。’乃歌曰:‘股肱喜哉,元首起哉,百工熙哉。’皋陶拜手稽首,飏言曰:‘念哉,率作兴事,慎乃宪。屡省乃成。钦哉。’乃赓载歌曰:‘元首明哉,股肱良哉,庶事康哉。’”孔传:“元首,君也。”指舜。又:“载,成也。”〔三〕

  《札记》:“案彦和以‘元首载歌’、‘益稷陈谟’属之文章,则文章不用礼文之广谊。”《尚书.夏书》有《益稷》。孔传云:“禹称其人,因以名篇。”正义云:“禹言暨益暨稷,是禹称其二人。二人佐禹有功,因以此二人名篇。”《尚书.舜典》:“敷奏以言,明试以功。”孔传:“敷,陈也;奏,进也。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礼之言。”“益稷”,益和后稷。“陈谟”,《说文》锴注:“泛议将定其谋曰谟。”“垂”,流传。按《益稷》篇云:“敷纳以言。……帝不时,敷同日奏罔功。”〔四〕

  《札记》:“案业、绩同训功,峻、鸿皆训大,此句位字,殊违常轨。”颜虚心《文心雕龙集注》(以下简称“《集注》”):“案《正纬》篇:‘夫神道阐幽,天命微显。’《征圣》篇:‘抑引随时,变通会适。’《祝盟》篇:‘凡群言发华,而降神实务。’《铭箴》篇:‘铭实表器,箴维德轨。’位字均与此同例,非违常轨也。”〔五〕

  梅注:“《左传》云:‘九功之德,皆可歌也,谓之九歌。六府三事,谓之九功。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、谷,谓之六府。正德、利用、厚生谓之三事。’”按此见文公七年。《尚书.大禹谟》:“禹曰:于,帝念哉!德惟善政,政在养民。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、谷,惟修;正德、利用、厚生,惟和。九功惟叙,九叙惟歌。戒之用休,董之用威,劝之以九歌,俾勿坏。”孔传:“六府三事之功,有次叙,皆可歌。”《汉书.礼乐志》:“皆学歌九德。”师古注:“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、谷谓之六府。正德、利用、厚生谓之三事。六府三事谓之九功。九功之德皆可歌也,故言九德也。”本书《明诗》篇:“及大禹成功,九序惟歌。”又《时序》篇:“至大禹敷土,九歌咏功。”〔六〕

  “勋德”,即功德。《校注》:“《说苑.修文》篇:‘德弥盛者文弥缛。’”“缛”,繁采饰也。

  逮及商周,文胜其质〔一〕,《雅》《颂》所被,英华日新〔二〕。文王患忧〔三〕,繇辞炳曜〔四〕,符采复隐〔五〕,精义坚深。重以公旦多材,振其徽烈〔六〕,制《诗》缉《颂》〔七〕,斧藻群言〔八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论语.雍也》:“子曰: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《汉书.杜钦传》:“殷因于夏,尚质;周因于殷,尚文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《礼记.表记》:‘子曰:虞夏之质,殷周之文,至矣。虞夏之文,不胜其质;殷周之质,不胜其文。’舍人遣词本此。”〔二〕

  范注:“郑玄《诗谱序》:‘迩及商王,不风不雅。’正义曰:‘商亦有风雅,今无商风雅,唯有其颂,是周世弃而不录。故云:“近及商王,不风不雅。”言有而不取之。’”“被”同披。“英华”,花,喻辞采。《大学》:“汤之盘铭曰: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”《通变》篇:“虞夏质而辨,商周丽而雅。”〔三〕

  《易.系辞下》:“《易》之兴也,其于中古乎?作《易》者其有忧患乎?”又曰:“《易》之兴也,其当殷之末世,周之盛德邪。当文王与纣之事邪?”《史记.太史公自序》:“昔西伯拘羑里,演《周易》。”《周易正义序》:“卦辞、爻辞并是文王所作。”〔四〕

  《左传》僖公四年:“且其繇曰。”杜注:“繇,卜兆辞。”又闵公二年:“成季之繇。”杜注:“繇,卦兆之占辞。”即指卦辞和爻辞。“炳曜”,光辉照曜。

  〔五〕

  《补注》:“左思《蜀都赋》:‘符采彪炳。’刘逵注:‘符采,玉之横文也。’”按原赋云:“符采彪炳,晖丽灼烁。”“符采”盖言玉之光采,在此指文章的自然文采。《练字》篇:“复文隐训。”《总术》篇:“奥者复隐。”《隐秀》篇:“隐以复意为工。”〔六〕

  《史记.鲁周公世家》集解云:“谯周曰:以太王所居周地为采邑,故谓周公。”《尚书.金縢》:“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。”“振”原作“缛”。冯舒校云:“‘缛’,朱改作‘振’,按《御览》改。”《补注》:“应璩《与王将军书》:‘雀鼠虽微,犹知徽烈。’”(《文选》刘峻《广绝交论》李善注引)“振”,振兴,发扬。《诗.小雅.角弓》:“君子有徽猷。”毛传:“徽,美也。”“徽烈”,美业。

  〔七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制’原作‘剬’,今据《御览》改。‘制’‘剬’隶书形近而讹。《宗经》篇:‘据事剬范。’唐写本‘剬’作‘制’。《史记.五帝本纪》:‘依鬼神以剬义。’《正义》:‘剬,古制字。’又《正义.论字例》:‘制字作剬,此之般流,缘古少字,通共用之。’此‘制’讹为‘剬’之证。(《正义》以“制”“剬”为古今字,非。)”“制诗”,言制作诗篇。《训故》:“《书》:周公居东二年,乃为之诗以贻王,名之曰《鸱鸮》,王亦未敢诮公。《国语》:周文公之为颂曰:‘思文后稷,克配彼天。’”按此见《周语》。范注:“据《毛诗.豳风.七月序》,《七月》周公所作;据《尚书.金縢》,《鸱鸮》周公所作;据《国语.周语上》,《时迈》亦周公所作:故彦和云‘剬诗缉颂’也。”“缉”,即辑。

  《校注》:“按《国语.周语中》:‘周文公之诗曰: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’《汉书.刘向传》:‘文王既没,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,其诗曰:“于穆清庙,……秉文之德。”’《吕氏春秋.古乐》篇:‘周公旦乃作诗曰:“文王在上,于昭于天,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。”以绳文王之德。’是《小雅.常棣》、《大雅.文王》、《周颂.清庙》,并周公所制。故舍人云然。”〔八〕

  《扬子法言.学行》篇:“吾未见好斧藻其德,若斧藻其楶者。”李轨注:“斧藻,犹刻桷丹楹之饰。”司马光集注:“斧,斫削也;藻,文饰也。”范注:“《尚书大传》:‘周公摄政六年,制礼作乐。’此斧藻群言也。”张华《女史箴》:“斧之藻之。”“斧藻”,修饰删正之意。

  至夫子继圣,独秀前哲〔一〕,镕钧六经〔二〕,必金声而玉振〔三〕;雕琢情性〔四〕,组织辞令,木铎起而千里应〔五〕,席珍流而万世响〔六〕,写天地之辉光〔七〕,晓生民之耳目矣〔八〕。

  〔一〕

  李曰刚《文心雕龙斟诠》(以下简称“《斟诠》”):“继圣,谓继文王、周公而为圣也。”《宋书.符瑞志上》:“夫体睿穷几,含灵独秀,谓之圣人。”“秀”,异也。《孟子.万章》:“自生民以来,未有如夫子者也。”本书《序志》篇:“自生人以来,未有如夫子者也。”〔二〕

  《汉书.董仲舒传》:“夫上之化下;下之从上。犹泥之在钧,唯甄者之所为。犹金之在镕,唯冶者之所铸。”颜师古注:“镕谓铸器之模范也。钧,造瓦之法,其中旋转者。”“镕钧”,陶铸之意,以喻修订。

  〔三〕

  《孟子.万章下》:“孔子之谓集大成。集大成也者,金声而玉振之也。金声也者,始条理也;玉振之也者,终条理也。”赵岐注:“孔子集先圣之大道,以成己之圣德者也,故能金声而玉振之。振,扬也。故如金声之有杀,振扬玉音,终始如一也。”朱注:“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,而为一大成也。成者,乐之一终,《书》所谓‘《箫韶》九成’是也。金,钟属;声,宣也;玉,磬也;振,收也。此言圣德全备,如作乐之以钟发声,以磬收韵,集音之大成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淮南子.精神训》:“衰世凑学,不知原心反本,直雕琢其性,矫拂其情,以与世交。”高诱注:“雕琢其天性,拂戾其本情,以合流俗,与世人交接也。”《淮南子.精神训》先“性”后“情”。陆机《演连珠》:“情生于性。”按“情性”,元刻本、两京本,俱作“性情”,《御览》亦作“性情”,为是。“雕琢性情”犹陶冶性情,指修身言,“组织辞令”,指修辞言。

  〔五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起’,《御览》引作‘启’。何焯校作‘启’。按‘启’字义长。元本、弘治本、汪本、佘本、张本、两京本、……亦并作‘启’,不误。‘启’、‘起’音近,易讹。”《校证》:“‘起’,各本作‘启’,梅改;黄本、张松孙本俱从之。”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子曰: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,善则千里之外应之,况其迩者乎?”《论语.八佾》:“仪封人出曰:天将以夫子为木铎。”孔安国注曰:“木铎,施政教时所振也。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。”《尚书.胤征》:“遒人以木铎巡于路。”孔传:“木铎,金铃木舌,所以振文教。”〔六〕

  《礼记.儒行》:“哀公命席,孔子侍,曰: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,夙夜强学以待问。”正义:“席犹铺陈也。珍谓美善之道,言儒能铺陈上古尧舜美善之道,以待君上聘召也。”“流”,传播。“响”,响应。

  〔七〕

  《易.大畜》象辞:“辉光日新其德。”此句言夫子文采足与日月同光,照耀天地。

  〔八〕

  此句言夫子之言论有启聋振瞆之功。

  以上为第二段,叙述“人文”的发展历史,从八卦开始,其次是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。创始文字以后,有了《三坟》,经过夏、商,周文王、周公以至孔子,集其大成。

  爰自风姓〔一〕,暨于孔氏,玄圣创典〔二〕,素王述训〔三〕,莫不原道心以敷章〔四〕,研神理而设教〔五〕,取象乎河洛〔六〕,问数乎蓍龟〔七〕,观天文以极变,察人文以成化〔八〕;然后能经纬区宇〔九〕,弥纶彝宪〔一○〕,发挥事业〔一一〕,彪炳辞义。〔一二〕

  〔一〕

  《史记.三皇本纪》:“太皞庖牺氏,风姓。”庖牺即伏羲。

  〔二〕

  《庄子.天道》篇:“以此处下,玄圣素王之道也。”纪评:“玄圣当指伏羲诸圣,若指孔子,于下句为复。”范注:“玄圣应作元圣。《说文》:‘元,始也。’”张衡《东京赋》薛综注:“玄,神也。”“玄圣”,谓神明的圣王,如伏羲。

  〔三〕

  上文说“幽赞神明,《易》象惟先。庖牺画其始,仲尼翼其终”。“述训”正指孔子的“翼其终”,“创典”则是伏羲的“画其始”。

  《北堂书钞》五十二引《论语谶》:“子夏曰:仲尼为素王。”《淮南子.主术训》:“孔子……专行教道,以成素王。”《汉书.董仲舒传》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先正王而系万事,见素王之文焉。”《论衡.超奇》篇:“然则孔子之《春秋》,素王之业也。”杜预《春秋左氏传序》:“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,脩《春秋》,立素王。”正义:“素,空也。言无位而空王之也。孔子自以为素王,故作《春秋》立素王之法。”素王指有帝王之道而无其位的圣王,如孔子。《论语.述而》:“子曰:述而不作。”孔子自以无天子之位,不能担当作者之任,修订《六经》,都是传述先王旧文。刘勰以伏羲为有位的“玄圣”,乃称其“创典”,即创制礼典,指始画八卦;孔子为无位的“素王”,则称其“述训”,传述故训。

  〔四〕

  《荀子.解蔽》篇:“人心之危,道心之微。”“道心”,发于义理之心,对人心而言。《尚书.大禹谟》: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”《朱子全书.尚书》:“人心,人欲也;道心,天理也。所谓人心者,是血气和合做成,道心是本来禀受得仁义礼智之心。”蔡传:“心者,人之知觉,主于中而应于外者也。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,则谓之人心。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,则谓之道心。人心易私而难公,故危;道心难明而易昧,故微。”

  《校证》:“‘以敷章’,各本作‘裁文章’,黄本从《御览》改。徐云:‘《御览》作“原道心以敷章”,对下句,是。’案《镕裁》篇云:‘两句敷为一章。’则‘敷章’亦本书恒语。”“敷章”,发布辞采。

  〔五〕

  《易.观》彖辞:“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。”正义:“神道者,微妙无方,理不可知,目不可见,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。”“圣人法则天之神道,本身自行善,垂化于人,不假言语教戒,……在下自然观化服从。”饶宗颐《文心雕龙集释稿》(以下简称“《集释稿》”):“神道,刘勰变言曰‘神理’者,因上文言‘谁其尸之,亦神理而已’,使上下文意相贯。”(见《文心雕龙研究专号》)唐逢行珪《进鬻子表》:“莫不原道心以裁章,研神圣而启沃,弥纶彝训,经纬区中。”即出于此。

  〔六〕

  “河洛”谓《河图》《洛书》。“象”者,法也。

  〔七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探赜索隐,钩深致远,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,莫大乎蓍龟。是故,天生神物,圣人则之。天地变化,圣人效之。天垂象;见吉凶,圣人象之。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”

  “数”,运数,气数。古人卜用龟,筮用蓍。《论衡.卜筮》篇:“夫蓍之为言耆也,龟之为言旧也。明狐疑之事,当问耆旧也。”〔八〕

  《易.贲》彖辞:“观乎天文以察时变,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。”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引虞翻云:“日月星辰为天文也。”又引干宝曰:“四时之变,县乎日月;圣人之化,成乎文章。”正义:“圣人观察人文,则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之谓,当法此教而化成天下也。”“极”,穷尽。“成化”,完成教化。

  〔九〕

  《左传》昭公二十五年:“礼,上下之纪,天地之经纬也。”正义:“言礼于天地,犹织之有经纬,得经纬相错乃成文。”又二十八年:“经纬天地曰文。”《诗.大雅.皇矣》毛传同。《史记.始皇本纪》:“经纬天下。”“区宇”,《文选.东京赋》:“区宇乂宁。”五臣刘良注:“区宇,天地也。”即天下四方之意。挚虞《汉高祖赞》:“经略区宇。”“经略”与经纬义同,喻治理。《程器》篇:“摛文必在纬军国。” 〔一○〕《易.系辞上》:“《易》与天地准,故能弥纶天地之道。”正义:“弥谓弥缝补合,纶谓经纶牵引。”《尚书.冏命》:“永弼乃后于彝宪。”孔传释“彝宪”为“常法”。《序志》篇:“ 弥纶群言为难。”与“弥纶彝宪”的弥纶皆谓包罗统括。

  〔一一〕挥,原作“辉”。何焯校云:“疑作挥。”范注引孙蜀丞曰:“‘辉’当作挥。《御览》引正作挥,当据正。”桥川时雄:“《易.说卦》:‘发挥于刚柔。’《释文》引郑注云:‘挥,扬也。’”《校注》:“《程器》篇:‘君子藏器,待时而动,发挥事业。’尤为明证。其作‘辉’者,乃音之误。”《校证》:“按王惟俭本正作挥。”《易.系辞上》:“是故,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,化而裁之谓之变,推而行之谓之通,举而措之天下之民,谓之事业。”《易.坤.文言》:“美在其中,而畅于四支,发于事业,美之至也。”《序志》篇:“唯文章之用,实经典枝条,五礼资之以成,六典因之致用,君臣所以炳焕,军国所以昭明。”即谓“发挥事业”。

  〔一二〕“彪炳”,辉煌,言文采焕发。《明诗》篇:“四始彪炳,六义环深。”《诗品》评郭璞诗:“宪章潘岳,文体相辉,彪炳可玩。”“彪炳辞义”,使辞义鲜明。

  《颜氏家训.文章》篇论文章之作用云:“朝廷宪章,军旅誓诰,敷显仁义,发明功德,牧民建国,不可暂无(一本作施用多途)。至于陶冶性灵,从容风谏,入其滋味,亦乐事也。”与此处所云“经纬区宇,弥纶彝宪,发挥事业,彪炳辞义”者略同。

 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,圣因文以明道〔一〕,旁通而无滞〔二〕,日用而不匮〔三〕。《易》曰:“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〔四〕。”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,迺道之文也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以明道”的“以”,《校证》谓:“原作‘而’,今从《御览》改。此文‘道沿圣以垂文’二句,以‘以’字札句为偶,下文‘旁通而无滞’二句,以‘而’字札句为偶,‘弥缝文体’,至为明白。”“沿”,因也。

  《札记》:“物理无穷,非言不显,非文不传,故所传之道,即万物之情,人伦之传,无小无大,靡不并包。”《汉书.司马迁传》:“孔子之时,上无圣君,下不得任用,故作《春秋》,垂空文以断礼义。”又曰:“退论书策以舒其愤,思垂空文以自见。”《后汉书.刘瑜传》:“垂文炳耀。”罗根泽说:“道不可见,可见者惟明道之圣,所以欲求见道,必需征圣。所以又作《征圣》篇云:‘征之周孔,则文有师矣。’……圣人往矣,其人不可征,惟有征沿圣以垂之文,所以又作《宗经》篇。”(《中国文学批评史》第一册二百十五页)

  〔二〕

  黄叔琳校:“‘滞’,一作‘涯’,从《御览》改。”范校:“铃木云:予所见《御览》作‘涯’,不作‘滞’。”范注引孙蜀丞曰:“‘无涯’与‘不匮’义近,不当改作‘滞’也。《御览》引此文亦作‘涯’,不作‘滞’,未知所据。”据此改作“涯”为是。“旁”,溥也。“旁通”,犹言遍通。

  〔三〕

  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九年:“用而不匮,永锡尔类。”斯波六郎《文心雕龙范注补正》:“袁宏《三国名臣赞》:‘仁义在躬,用之不匮。’”《文赋》:“涂无远而不弥,理无微而弗纶,被金石而德广,流管弦而日新。”〔四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。”韩注:“辞,爻辞也。”正义:“鼓谓发扬,天下之动,动有得失,存乎爻卦之辞,谓观辞以知得失也。”按此处所谓“辞”,本指爻辞,下文承《易》之文句而引申之,“辞”的含义遂扩大而为泛指文辞。

  〔五〕

  此处“道之文”,指圣人之道的文采。

  第三段说明圣人之道和文的关系,圣人是通过文辞来进行教化的,而文辞之所以能起鼓动作用,就在它有艺术性。

  赞曰〔一〕:道心惟微〔二〕,神理设教〔三〕。光采玄圣,炳燿仁孝〔四〕。龙图献体,龟书呈貌〔五〕。天文斯观〔六〕,民胥以效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

  范注:“本书《颂赞》篇云:‘赞者,明也,助也。’……《易.说卦》传云:‘幽赞于神明而生蓍。’韩注曰:‘赞,明也。’此彦和说所本。”

  《史通.论赞》篇:“夫每卷立论,其烦已多。而解论以赞,为黩弥甚,亦犹文士制碑,序终而续以铭曰;释氏演法,义尽而宣以偈言。”〔二〕

  《札记》:“此荀子引《道经》之言,而梅赜伪古文采以入《大禹谟》,其辩详见太原阎君《尚书古文疏证》。”范注:“《荀子.解蔽》篇引《道经》曰:‘人心之危,道心之微。’梅赜采此文入伪《大禹谟》,改两之字为惟字,彦和时不知《古文尚书》伪造,故用其语。”孔传:“微则难明。”这是说“道心”是幽微难明的。

  〔三〕

  “神理设教”,即以神道设教。

  〔四〕

  上文云:“繇辞炳曜。”《诏策》篇:“符命炳燿。”说文:“燿,照也。”

  《孟子.离娄》:“孔子曰:道二,仁与不仁而已矣。”又:“尧舜之道,不以仁政,不能平治天下。”《论语.学而》:“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?”《孝经.开宗明义章》:“夫孝,德之本,教之所由生也。”儒家之道以仁为核心,仁以孝为根本。刘勰评论某些作家作品时,也是以仁、孝作为一种尺度的。如《诸子》篇:“至如商韩,六虱五蠹,弃孝废仁,轘药之祸,非虚至也。”《程器》篇:“黄香之淳孝。”《指瑕》篇:“左思《七讽》,说孝而不从,反道若斯,余不足观矣。”这说明刘勰原道仍以儒家思想为主。

  〔五〕

  《礼记.礼运》:“河出马图。”郑注:“马图,龙马负图而出也。”《竹书纪年》:“黄帝祭于洛水。”沈约附注:“龙图出河,龟书作洛,赤文篆字,以授轩辕。”《宋书.符瑞志》“作”作“出”,余全同。

  〔六〕

  《易.贲》彖辞:“观乎天文以察时变。”“斯”是用以把宾语提置动词前的助词。“天文”,指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。

  〔七〕

  《诗.小雅.角弓》:“尔之教矣,民胥效矣。”郑笺:“天下之人皆学之,言上之化下,不可不慎。”《尔雅.释诂》:“胥,皆也。”

  征圣 第二

  “第”,唐写本作“弟”,以下各篇同。

  范注:“征,验也,谓验之于圣人遗文也。……彦和此篇所称之圣,指周公、孔子。”

  颜虚心《文心雕龙集注》(《国文月刊》第二十一期):“《书.洪范》:‘次八曰念用庶征。’郑康成曰:‘征,验也。’又《礼记.中庸》:‘虽善无征,无征不信。……故君子之道,本诸身,征诸庶民。’郑康成曰:‘征或为证。’又《汉书.贾谊传》:‘同姓袭是迹而动,既有征矣。’注:‘师古曰:征,证验也。’……《礼记.文王世子》:‘凡始立学者,必释奠于先圣先师。’郑康成曰:‘先圣,周公若孔子。’又本篇曰:‘征之周孔,则文有师矣。’”李曰刚《斟诠》:“彦和此篇所称之圣,即指孔子,虽曾有‘征之周孔,则文有师焉’之言,特叙笔偶及公旦耳。故篇中独举孔子之言论着述为多。两谓夫子,屡称文章,皆指仲尼。况征诸《序志》‘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,随仲尼而南行’等句,则实属意于孔子无疑矣。”

  孙德谦《太史公书义法》卷上《宗经》篇:“刘彦和作《文心雕龙》,《征圣》而下,继以《宗经》。所以析为二篇者,《征圣》之意,则以圣人之言用为考征,其文称‘先王圣化,布在方册,夫子风采,溢于格言’是也。昧者不察,见其中有‘必宗于经’之说,遂谓此与《宗经》无异。吾谓不然。《征圣》、《宗经》,明明各自为篇。《宗经》者,盖言文章体用俱备于经,与《征圣》之奉圣人论文为主者,其道则有别。《易》之‘同归殊涂’(见《系辞下》),是其说也。”

  刘永济《校释》:“纪昀评此篇为装点门面,谓‘推到究极,仍是宗经’,非也。盖《征圣》之作,以明道之人为证也,重在心。《宗经》之篇,以载道之文为主也,重在文。……二义有别,显然可见。”

  《原道》篇说:“道沿圣以垂文。”揆刘勰之意,“道”、“圣”、“经”三者为连锁关系,“道”为“圣”之本,“圣”为“经”之本,而“经”为后世文章之本。所以本篇说:“是以论文必征于圣,窥圣必宗于经。”

  所谓“征圣”是“征于圣”的简称,就是以圣人作标准来验证,也就是从圣人那里找根据。刘勰认为只要取验于周公孔子的着作,文章就有了师范,所以《序志》篇说“师乎圣”,即要后世为文者取法于古代圣人。

  此篇以人为主,故曰征圣;下篇以书为主,故曰宗经。

  夫作者曰圣,述者曰明〔一〕。陶铸性情,功在上哲〔二〕。夫子文章,可得而闻〔三〕,则圣人之情,见乎文辞矣〔四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礼记.乐记》:“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,识礼乐之文者能述,作者之谓圣,述者之谓明。明圣者,述作之谓也。”郑注:“述,谓训其义也。”正义:“圣者通达物理,故作者之谓圣,则尧、舜、禹、汤是也。”“明者辨说是非,故脩述者之谓明,则子游、子夏之属是也。”《汉书.礼乐志》:“作者之谓圣。”注云:“作者谓有所兴造也。”《礼乐志》又云:“述者之谓明。”注云:“述谓明辨其义而循行也。”《论语.述而》:“子曰:述而不作。”《论衡.书解》篇:“圣人作其经,贤者造其传,述作者之意,采圣人之志。”张华《博物志》:“圣人制作曰经,贤者着述曰传。”〔二〕

  《庄子.逍遥游》:“是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者也。”此处乃谓圣人(尧、舜、周、孔)之教化,将以陶铸众人之性情。《原道》篇云:“夫子继圣,独秀前哲。……雕琢情性,组织辞令。”“雕琢情性”,即此陶铸性情。《荀子.性恶》篇:“凡所贵尧禹君子者,能化性,能起伪。伪起而生礼义。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,亦犹陶埏而生之也。”此正强调圣人之“陶”化凡人。《法言.学行》篇:“或曰:‘人可铸与?’曰:孔子铸颜渊矣。”《魏书.儒林传》引常爽《六经略注序》:“然则仁义者,人之性也;经典者,身之文也,所以陶铸神情,启悟耳目。”陶铸之义,即包含一切教化在内。刘勰《灭惑论》云:“其弥纶神化,陶铸群生,无异也。”“功”谓功绩。《程器》篇:“自非上哲,难以求备。”《时序》篇:“中宗以上哲兴运。”上哲,即“上智”,此处指圣人。以上是说圣人着述,莫不有人文化成的作用,即一方面可陶铸性情,敦励品德;一方面可移风易俗,化成天下。

  〔三〕

  《论语.公冶长》:“子贡曰: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闻也。”邢昺疏:“子贡言夫子之述作威仪礼法,有文彩形质着明,可以耳听目视,依循学习,故可得而闻也。”刘宝楠《论语正义》:“据《世家》(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)诸文,则夫子文章,谓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也。”〔四〕

  范注:“《易.下系辞》:‘圣人之情见乎辞。’唐写本无‘文’字。案文谓文章,辞谓言辞。义有广狭,似不可删,循绎语气,亦应有‘文’字。”《易.系辞下》:“圣人之情见乎辞。”正义:“辞则言其圣人所用之情,故观其辞而知其情也。”“见”,同现。杨明照《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举正》:“此用《易.系》,并无增改。诚以‘辞’即‘文辞’,一言已足,无须更加‘文’字。……今本盖传写者涉上下‘文’字而衍。”(《文学年报》第三期)

  先王声教〔一〕,布在方册〔二〕;夫子风采〔三〕,溢于格言〔四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声教’原作‘圣化’,据唐写本改。《练字》篇亦云‘先王声教’。”《尚书.禹贡》:“东渐于海,西被于流沙,朔南暨声教,讫于四海。”孔传:“此言五服之外,皆与王者声教而朝见。”正义:“皆与闻天子威声文教,时来朝见。”蔡传:“声,风声。教谓教化。”〔二〕

  《礼记.中庸》:“哀公问政,子曰: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。”郑注:“方,版也;策,简也。”正义:“言文王为政之道,皆布列于方牍简策。”“方”是木板,“册”是穿起来的竹片,与策通用。“方册”,泛指书籍。

  〔三〕

  “风采”,唐写本作“文章”。如作“文章”,则与上文“夫子文章”重出,仍以“风采”为是。《汉书.霍光传》:“政自己出,天下想闻其风采。”师古注:“采,文采。”《书记》篇云:“所以散郁陶,讬风采。”“风采”谓风度文采。

  〔四〕

  唐写本“于”作“乎”。范注:“《论语比考谶》云:‘格言成法,亦可以次序也。’(《文选》潘岳《闲居赋》注引,又沈约《奏弹王源》注引。)《(孔子)家语.五仪》篇云:‘口不吐训格之言。’注:‘格,法也’”。“格言”盖即可以为法之语。《三国.魏志.崔琰传》云:“此周、孔之格言,二经之明义。”“格言”,在此指《论语》等书而言。《中庸》:“是以声名洋溢乎格言。”是以远称唐世,则焕乎为盛〔一〕;近褒周代,则郁哉可从〔二〕。此政化贵文之征也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唐世”,指尧。《论语.泰伯》篇:“子曰:大哉尧之为君也,巍巍乎,唯天为大,唯尧则之。荡荡乎,民无能名焉;巍巍乎其有成功也,焕乎其有文章。”集解:“焕,明也。”〔二〕

  《论语.八佾》篇:“子曰:周监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从周。”孔安国注:“监,视也。言周文章备于二代,当从之。”正义:“郁郁,文章貌。言以今周代之礼法文章,回视夏商二代,则周代郁郁乎有文章哉。”皇疏:“郁郁,文章明着也。”〔三〕

  意谓这些是政治教化都要重视文采之证。

  郑伯入陈,以文辞为功〔一〕;宋置折俎,以多文举礼〔二〕。此事迹贵文之征也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各本‘文’作‘立’,冯校、何校、黄本改。”《训故》:“《春秋左传》:郑伐陈,子产献捷于晋,晋人问陈之罪,对曰:‘陈忘周之大德,介恃楚众,以凭陵我敝邑。天诱其衷,启敝邑心,陈知其罪,授手于我,用敢献功。’赵文子曰:‘其辞顺,犯顺不祥。’乃受之。仲尼曰:‘《志》有之:言以足志,文以足言。郑入陈,非文辞不为功,慎辞哉!’”

  按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五年:“子展相郑伯如晋,拜陈之功。……仲尼曰:‘《志》有之:言以足志,文以足言。不言,谁知其志?言之无文,行而不远。晋为伯,郑入陈,非文辞不为功,慎辞也。’”盖郑伯之伐陈,晋为霸主,进行质问,子产对答适当,故云“非文辞不为功”。《左传》正义云:“子产善为文辞,于郑有荣也。”即此意。

  〔二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春秋左传》:宋人享赵文子,叔向为介,司马置折俎,礼也。仲尼使举是礼也,以为多文辞。”按此见襄公二十七年。杜注:“折俎,体解节折,升之于俎,合卿享宴之礼,故曰礼也。《周礼》:司马掌会同之事。”又:“宋向戌自美弭兵之意,敬逆赵武,赵武、叔向因享宴之会,展宾主之辞,故仲尼以为多文辞。”又引沈云:“举谓记录之也。”正义:“盖于此享也,宾主多有言辞,时人迹而记之。仲尼见其事,善其言,使弟子举是宋享赵孟之礼,以为后人之法。丘明述其意。仲尼所以特举此礼者,以为此享多文辞,以文辞为可法,故特举而施用之。”按“置”谓置办。宴享大夫时,将牲体解节,折盛于俎,称“折俎”。“俎”,盛牲体的礼器。因宾主宴会上的辞令多有文采,孔子特使弟子把这些礼节记下来。

  〔三〕

  范注:“‘迹’,唐写本作‘绩’,是。《尔雅.释诂》:‘绩,功也。’”“事绩”,政事邦交之功绩。因郑之献捷,宋置折俎,皆有关邦交之事。

  褒美子产,则云:“言以足志,文以足言〔一〕。”泛论君子,则云:“情欲信,辞欲巧〔二〕。”此修身贵文之征也〔三〕。然则志足而言文〔四〕,情信而辞巧,迺含章之玉牒,秉文之金科矣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见前引《左传》襄公二十五年,杜注:“足,犹成也。”〔二〕

  《礼记.表记》:“子曰:情欲信,辞欲巧。”郑注:“巧谓顺而说也。”正义:“辞欲巧者,言君子情貌欲得信实,言辞欲得和顺美巧,不违逆于理,与巧言令色者异也。”又《表记》:“无辞不相接也。”郑注:“辞所以通情也。”〔三〕

  《礼记.大学》:“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”〔四〕

  《校注》:“此为回应上文‘言以足志,文以足言’之辞。”“志足”,犹志充,谓思想要充实。这句是说内在充实,外在自然美好。“而”,唐写本作“以”。

  〔五〕

  唐写本“迺”作“乃”。《易.坤》六三爻辞:“含章可贞。”王弼注:“含美而可正者也。”此处“含章”与“秉文”对,两词互义。左思《吴都赋》:“玉牒石记。”《说文》:“牒,札也。”《文选.剧秦美新》:“金科玉条。”李善注:“金科玉条,谓法令也。言金玉,贵之也。”“含章”、“秉文”,均指写作。“玉牒金科”,犹金科玉律。

  以上为第一段,说明圣人对于文章(文采)的重视,无论政治教化,事迹功业,个人修养,都以文为贵,而写作的最高准则就是思想充实,情感真挚,言辞富于文采。

  夫鉴周日月,妙极机神〔一〕;文成规矩,思合符契〔二〕;或简言以达旨,或博文以该情,或明理以立体,或隐义以藏用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冯舒云:‘机当作几。’何焯、黄叔琳云:‘机疑作几。’案《论说》篇:‘锐思于几神之区’,正作‘几’。”范注:“《易.上系辞》:‘阴阳之义配日月。’鉴周日月,犹言穷极阴阳之道。《易.上系辞》:‘唯几也,故能成天下之务;唯神也,故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’韩康伯注云:‘适动微之会曰几。’”《释文》:“几,本作机。”是“几”亦可作“机”。斯波六郎《文心雕龙范注补正》:“范说恐非。‘鉴周日月’与赞之‘鉴悬日月’同意,谓明之周遍也。”《易.干.文言》:“夫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。”《易.系辞上》:“悬象着明,莫大乎日月。”《易.系辞下》:“子曰:知几其神乎!君子上交不谄,下交不渎,其知几乎。几者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”正义:“神道微妙,寂然不测,人若能豫知事之几微,则能与其神道会合也。”《系辞上》:“阴阳不测之谓神。”韩注:“神也者,变化之极,妙万物而为言,不可以形诘之者也。”

  “鉴周日月”谓圣人的识鉴可以遍照日月,即谓能全面观察自然界。“妙极机神”,形容圣人智慧之入微通神。唐逄行珪《进鬻子表》:“循环征究,妙极机神。”即本于此。吉川幸次郎《评斯波六郎文心雕龙原道、征圣篇札记》:“‘妙’即心理的灵妙,……总之是说心理作用的最机微部分发挥到了最大限度。”〔二〕

  “符契”,犹符节。《韩非子.主道》:“言已应则执其契,事已增则操其符。符契之所合,赏罚之所生也。”《汉书.高帝纪》:“秦王子婴,素车白马,系颈以组,封皇帝玺符节。”师古曰:“符,谓诸所符合以为契者也。”吉川幸次郎:“‘符契’乃是‘要点’之意,但‘文成规矩’系表现形式合乎文章法则之意,‘思合符契’……是说‘思合于符契’,即作为表现前提的思索与事物的要点一致,并被紧紧地把握住。总之,‘鉴周日月’是因,‘文成规矩’是果;‘妙极机神’是因,‘思合符契’是果.”〔三〕

  《札记》:“‘或简言以达旨’四句──文术虽多,要不过繁简隐显而已,故彦和征举圣文,立四者以示例。”范注:“《易.上系辞》:‘显诸仁,藏诸用。’正义曰:‘藏诸用者,谓潜藏功用,不使物知。是藏诸用也。’”

  以上四句意谓圣人着作,有时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意旨,有时扩大篇幅、缛说繁辞来详尽地抒发感情;有时显明事理来树立文章的体制,有时隐晦含蓄把作品的用意暗藏起来,使读者有想象的余地。

  明曹学佺批:“四句文之妙的。” 故《春秋》一字以褒贬〔一〕,“丧服”举轻以包重〔二〕,此简言以达旨也。

  〔一〕

  范宁《春秋谷梁传序》:“一字之褒,宠逾华衮之赠;片言之贬,辱过市朝之挞。”杜预《春秋左氏传序》:“《春秋》虽以一字为褒贬,然皆须数句以成言。”正义:“褒贬虽在一字,不可单书一字以见褒贬。”此因杜氏主张“固当依传以为断”。

  《宗经》篇:“《春秋》辨理,一字见义。”《史传》篇:“褒见一字,贵逾轩冕;贬在片言,诛深斧钺。”如《春秋》隐公元年:“郑伯克段于鄢。”用“克”字贬郑伯蓄意要攻弟公叔段。不称弟,贬公叔段和兄对立。

  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包”作“苞”。黄注:“明举缌不祭,则重于缌之服,其不祭不言可知;举小功不税,则重于小功者,其税可知,皆语约而义该也。”“缌不祭”,《礼记.曾子问》:“曾子问曰:相识有丧服,可与于祭乎?孔子曰:“缌不祭,又何助于人!”正义:“此一节论身有丧服,不得助他人祭事。……言身有丧服,尚不得自祭己家宗庙,何得助于他人祭乎!”“缌”,三月服,已有缌服,不得与祭,故曰缌不祭。《礼记.檀弓上》:“曾子曰:小功不税,(郑注:“据礼而言也,日月已过,乃闻丧而服曰税,大功以上然,小功轻不服。”)则是远兄弟无服也。(郑注:“言相离远者,闻之恒晚。”)而可乎?(郑注:“以己思怪之。”)”正义:“曾子以为依礼,小功之丧日月已过,不更税而追服,则是远处兄弟闻丧恒晚,终无服而可乎?言不可也。”《邠诗》联章以积句〔一〕,《儒行》缛说以繁辞〔二〕,此博文以该情也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诗》传:周成王立,年幼不能莅阼,周公以冢宰摄政,乃述后稷公刘之化,作诗以戒,谓之《豳风》。”梅注:“《邠诗》──《七月》之诗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《七月》一篇八章,章十一句,此风诗之最长者。”范注:“《说文》:‘邠,周大王国。’‘豳,美阳亭即豳也。’段玉裁注曰:‘经典多作豳,惟《孟子》作邠。’此云《邠诗》当指《豳风.七月》篇。”〔二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礼记.儒行》篇:哀公问曰:敢问儒行?孔子曰:遽数之,不能终其物,悉数之,乃留,更仆未可终也。”“辞”,唐写本作词。辞、词通用。范注:“据《礼记.儒行篇》郑注,则孔子所举十有五儒,加以圣人之儒为十六儒也。”故曰“缛说以繁辞”。《礼记.儒行》篇正义曰:“案郑《目录》云:名曰儒行者,以其记有道德者所行也。”〔三〕

  王金凌《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》(以下简称“王金凌”):“博文该情谓辞详而兼包众意。情作情意解。”书契断决以象《夬》〔一〕,文章昭□以效《离》〔二〕,此明理以立体也。 〔一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断决’,唐写本作‘决断’。按唐写本是也。《七略》:‘书以决断;断者,义之证也。’(《初学记》卷二一、《御览》卷六○九引)《易.系辞下》韩注:‘夬,决也;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。’”《训故》:“《易.系辞下》云:上古结绳而治,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,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,盖取诸《夬》。”按夬、决皆有断义。《夬》,《易》卦名,《干》下《兑》上。《彖》曰:“夬,决也,刚决柔也。健而说,决而和。”《夬》卦,五爻为阳,一爻为阴,故刚胜柔。“夬”,决也,书契的断决万事象之。唐写本“夬”作“史”,误。 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□”作“澈”。《校证》:“‘昭□’原作‘昭晰’,元本……冯本、佘本、两京本、王惟俭本,汇函本、冯本作‘哲’,徐校作‘□’。孙诒让曰:‘按《说文》日部云:“昭澈,明也。”“澈”或作“□”,“晰”即“□”之讹体。此书多作“哲”者,用通借字也。……’案徐校、孙说是,今据改。”又:“‘效’原作‘象’,唐写本作‘效’。案上文以‘积句’与‘繁辞’异文作对,下文以‘曲隐’与‘婉晦’异文作对,则此亦当以异文作对,不当俱作‘象’也。今据唐写本改。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易.离.彖》曰:离,丽也。日月丽乎天,百谷草木丽乎土。”黄注引项安世曰:“日月丽乎天而成明,百谷草木丽乎土而成文,故离为文又为明。”《易.说卦》传:“离也者,明也,万物皆相见,南方之卦也。圣人南面而听天下,向明而治,盖取诸此也。”又:“离为火,为日,为电。”为日为火,皆文明之象。“文章昭□”就是效法《离》卦的卦象。

  宗白华《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》六《易经的美学》(二)《离》卦(见《文艺论丛》第六辑):“离●:(一)离者,丽也。古人认为附丽在一个器具上的东西是美的。……附丽和美丽的统一,这是《离》卦的一个意义。(二)离也者,明也。‘明’古字,一边是月,一边是窗。月亮照到窗子上,是为明。……而《离》卦本身形状雕空透明,也同窗子有关。这说明《离》卦的美学和古代建筑艺术思想有关。……《离》卦的美学乃是虚实相生的美学,乃是内外通透的美学。”“四象”精义以曲隐〔一〕,“五例”微辞以婉晦〔二〕,此隐义以藏用也。

  〔一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《易》有太极,是生两仪;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”正义:“两仪生四象者,谓金、木、水、火,禀天地而有。”《系辞上》又曰:“《易》有四象;所以示也。”《札记》:“四象:彦和之义盖与庄氏同,故曰:四象精义以曲隐。正义引庄氏曰:四象,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,有假象,有义象,有用象。”

  周振甫《文心雕龙注释》(以下简称“周注”):“按如《干》卦,以干象天,当为实象。干象天,引申为父,当为假象。干,健也,当为义象。干有四德:元亨利贞,即始通和正,开始亨通,得到和谐贞正,当为用象。这四象的含义是曲折隐晦的。”

  《周易集解》引虞翻说谓“四象”指“春、夏、秋、冬”,但此一解释无法与“曲隐”关联。

  张立斋《文心雕龙注订》(以下简称“《注订》”):“《易.系上》:‘居则观其象。’又云:‘两仪生四象。’又云:‘法象莫大乎天地。’又云:‘悬象着明,莫大乎日月。’是天地日月即四象也。《易》有明文,何事附会?其如《正义》金木水火土之说,庄氏实象假象之说,邵氏阴阳老少之说,率作意曲解,皆非《易》之本旨也。况‘《易》有四象所以示也’,非天地日月而何?然则所谓‘精义以曲隐’者,盖不言天地日月而言干坤阴阳也。”亦可备一说。

  “精义”出《系辞下》“精义入神”。韩注:“精义,物理之微者也。”“曲隐”出《系辞下》“其言曲而中(韩注:“变化无恒,不可为典要,故其言曲而中也。”),其事肆而隐(韩注:“事显而理微也。”)”。

  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以”作“而”。杜预《春秋左氏传序》:“为例之情有五,一曰微而显,文见于此,而起义在彼……之类是也。二曰志而晦,约言示制,推以知例……之类是也。三曰婉而成章,曲从义训,以示大顺……之类是也。四曰尽而不污,直书其事,具文见意……之类是也。五曰惩恶而劝善,求名而亡,欲盖而章……之类是也。”

  《左传》成公十四年:“故君子曰:《春秋》之称,微而显,志而晦,婉而成章,尽而不污,惩恶而劝善,非圣人谁能修之?”杜预序本此。

  董仲舒《春秋繁露.精华》篇:“《春秋》之为学也,道往而明来者也。然而其辞体天之微,故难知也。”《公羊传》定公元年:“定、哀多微辞。”孔广森通义:“微辞者,意有所讬而辞不显,惟察其微者乃能知之。”故知繁略殊形〔一〕,隐显异术〔二〕;抑引随时,变通适会〔三〕。征之周孔,则文有师矣〔四〕。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形”作“制”,应据改。制是文章体制。“繁”即上文“博文以该情”,“略”即“简言以达旨”。

  〔二〕

  “隐”即“隐义以藏用”;“显”即“明理以立体”。

  〔三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适会’原作‘会适’,唐写本作‘适会’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是。《章句》篇‘随变适会’,《练字》篇‘诗骚适会’,《养气》篇‘优柔适会’,并其证也。”赵万里《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》:“按上云抑引随时,与此句相对成文,则以作适会为是。”《宋书.郑鲜之传》:“变通抑引,每事辄殊。”与此处用例同。“抑”谓抑制,即压缩;“引”谓引伸。“适会”,适乎其会。“抑引”“变通”之理,《易经》发其端。《易.系辞下》:“《易》之为书也不可远,为道也屡迁,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刚柔相易,不可为典要,唯变所适。”韩注:“变通贵于适时,趋舍存乎其会也。”文章抑引变通之理,本书屡屡言之。《通变》篇:“夫设文之体有常,变文之数无方。”《镕裁》篇:“刚柔以立本,变通以趋时。”“谓繁与略,随分所好。”《章句》篇:“随变适会,莫见定准。”纪评:“繁简隐显,皆本乎经,后来文家,偏有所尚,互相排击,殆未寻其源。八字精微,所谓文无定格,要归于是。”

  这是说文章有繁简隐显四种不同的表达方式,写作时或者压缩,或者引申,要看当时的需要;至于隐显之间的变通,也要适应当前的情况。

  〔四〕

  《序志》篇:“师乎圣。”

  以上为第二段,说明圣人着作的特点,在根据不同的情况,运用繁、略、隐、显等不同方法,足以为后世师。

  是以论文必征于圣,窥圣必宗于经。

  《校证》:“‘是以论文’二句,原作‘是以政论文,必征于圣,必宗于经。’王惟俭本‘政’前有一□,杨慎补作‘是以子政论文,必征于圣,稚圭劝学,必宗于经’。……今案《宗经》篇:‘迈德树声,莫不师圣,而建言修辞,鲜克宗经。’《史传》篇:‘立义选言,宜依经以树则;劝戒与夺,必附圣以居宗。’又云:‘宗经矩圣之典。’《论说》篇:‘述圣通经,论家之正体也。’皆与此‘征圣’‘宗经’意同,并撮略为言,而不必指实为何人。《乐府》篇:‘昔子政论文,诗与歌别。’杨氏盖涉彼妄补,不可从。今改从唐写本。”按元刻本作:“是以政论文,必征于圣,必宗于经。”梅注:“‘子’字元脱杨补”,“‘稚圭劝学’四字元脱杨补”。于“稚圭劝学”注云:“《汉书》:匡衡字稚圭,东海承人也。成帝即位,衡上疏劝经学威仪之则曰:臣闻《六经》者,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,着善恶之归,明吉凶之分,通人道之正。使不悖于本性者也。故审六艺之指,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,草木昆虫可得而育,此永永不易之道也。及《论语》《孝经》圣人言行之要,宜究其意。”桥川时雄《文心雕龙校读》:“按唐写无‘子政’二字,二字后人强附,当删,未闻刘向有论文也。”又:“稚圭劝学──徐校不及此四字,何校惟从杨补,亦无所考,未详杨据何本所增,唐写本亦无此四字,而有‘窥圣’二字,句顺意通。以各本无‘窥圣’二字,前后意不通,故后人任意改补。”《校释》:“唐写本……当从,升庵所补非也。”“宗”是主。“窥圣必宗于经”是说圣人早已作古,欲窥知圣人的思想和文章,必须以经书为主体,所以《序志》篇说:“体乎经。”《易》称:“辨物正言,断辞则备〔一〕。”《书》云:“辞尚体要,不惟好异〔二〕。”〔一〕

  “辨”原作“辩”,据唐写本及《易经》改。唐写本“辞”作“词”。《易.系辞下》:“夫《易》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,开而当名,辨物正言,断辞则备矣。”集解引干宝曰:“辨物,辨物类也。正言,言正义也。断辞,断吉凶也。如此,则备于经矣。”韩注:“开释爻卦,使各当其名也。理类辨明,故曰断辞也。”正义:“辨物正言者,谓辨天下之物,各以类正定言之。若辨健物,正言其龙;若辨顺物,正言其马,是辨物正言也。断辞则备矣者,言开而当名,及辨物正言,凡此二事,决断于爻卦之辞,则备具矣。”意思是说辨明事物,要用正当的言辞,这样作出的判断,就比较完备了。

  〔二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不’原作‘弗’,唐写本作‘不’,与伪《毕命》合,今据改。”《校注》:“‘弗惟’,唐写本作‘不唯’。按‘弗’作‘不’,与伪《毕命》合。”(本书今作“不”者,唐写本或《御览》均作“不”,例多不具举。)《札记》:“伪《古文尚书.毕命》篇:‘政贵有恒,辞尚体要,不惟好异。’孔氏传:‘辞以体实为要,故贵尚之。若异于先王,君子所不好。’正义:‘为政贵在有常,言辞尚其体实要约,当不唯好其奇异。’”《风骨》篇:“《周书》云:辞尚体要,弗唯好异。盖防文滥也。”《论衡.超奇》篇:“且浅意于华叶之言(《文选》陆士衡《文赋》注引作“虚谈竟于华叶之言”),无根核之深,不见大道体要,故立功者希。”

  “体要”,谓切实简要。《尚书》蔡传:“趣完具而已之谓体,众体所会之谓要。”集说引夏氏僎曰:“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,要则简而不至于余,谓辞理足而简约也。”又引王氏樵曰:“趣谓辞之旨趣,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,而理未明,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,皆不可谓之体。”《序志》篇:“盖《周书》论辞,贵乎体要。”即指此而言。

  故知:正言所以立辩〔一〕,体要所以成辞〔二〕;辞成无好异之尤,辩立有断辞之美〔三〕。虽精义曲隐,无伤其正言;微辞婉晦,不害其体要。体要与微辞偕通,正言共精义并用〔四〕;圣人之文章,亦可见也。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辩”作“辨”,下文“辩立”之“辩”并同、《校注》:“按此语承上‘《易》称辨物正言’句,当以作‘辨’为是。”意谓正当的言辞才是建立辨物的标准。

  〔二〕

  意谓切实简要才能铸成伟辞。《春觉斋论文.述旨》:“何谓正言?本圣人之言,所以抗万辩也。何谓体要?衷圣人之言,所以铸伟辞也。然亦有难言者,文至于语录,成万古正言之鹄,皆能一一施之文间耶?无论语录,即理学先儒之与书,语语靡不当,要观朱考亭与陆象山、陈同甫诸先生书,无语不精,亦无语不要,而浅人恒苦其邃,岂朱、陆之言尚不衷于名理,而至索人之神志?纾曰:论道之书质,质则或绌于采;析理之言微,微则坐困于思。古之文章家,本尽备各体,不必各体中皆寓以理学之言。刘勰之赞此篇,亦曰:‘精理为文,秀气成采。’大率析理精,则言匪不正,因言之正,施以词采,秀气自生。”〔三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美’原作‘义’,形近之误,今改从唐写本。‘无尤’、‘有美’对文。”范校:“孙云:唐写本‘(辞)成’下有‘则’字。‘辩’作‘辨’,‘立’下有‘则’字。”

  二句意谓铸成伟辞就不会有追求奇异的过失,建立了辨物的标准,文辞必然有刚断之美。

  〔四〕

  《札记》:“案自‘《易》称辨物正言’,至‘正言共精义并用’,乃承‘四象’二语,以辨隐显之宜。恐人疑圣文明着,无宜有隐晦之言,故申辨之。盖正言者,求辨之正,而渊深之论,适使辨理坚强。体要者,制辞之成;而婉妙之文,益使辞致姱美。非独隐显不相妨碍,惟其能隐,所以为显也。 然文章之事,固有宜隐而不宜显者,《易》理邃微,自不能如《诗》《书》之明菿;《春秋》简约,自不能如《传》《记》之周详。必令繁辞称说,乃与体制相乖。圣人为文,亦因其体而异,《易》非典要,故多陈几深之言,史本策书,故简立褒贬之法,必通此意,而后可与谈经。”

  《注订》:“体要与微辞偕通,正意共精义并用者,言体要可以用微辞出之,正言可以由精义成之也。”

  饶宗颐《文心雕龙探源.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》(四)观书贵体要:“《庭诰》云:‘观书贵要,观要贵博,博而知要,万流可一。……褒贬之书,取其正言晦义,转制衰王,微辞宣旨。’《文心.征圣》篇:‘《易》称辨物正言,《书》云辞尚体要。……虽精义曲隐,无伤其正言,微辞婉晦,不害其体要,体要与微辞偕通,正言共精义并用,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。’对于体要与正言、微辞相关之义,颇受《庭诰》之启发,而加以推阐者。”

  以上申述体要与微辞,正言与精义的关系,认为二者并不矛盾,而是相得益彰。

  颜阖以为:“仲尼饰羽而画,从事华辞〔一〕。”虽欲訾圣,弗可得已〔二〕。然则圣文之雅丽,固衔华而佩实者也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从’,原作‘徒’。梅云:‘徒’,《庄子》作‘从’。何焯校作‘从’,今据改。”梅注:“杨用脩云:颜阖事见《庄子》。”愚按《庄子.列御寇》篇:“鲁哀公问于颜阖曰:吾以仲尼为贞干,国其有瘳乎?曰:殆哉圾乎!仲尼方且饰羽而画,从事华辞,以支为旨。忍性以视民,而不知不信,受乎心,宰乎神,夫何足以上民!”郭象注:“圾,危也。夫至人以民静为安,今一为贞干,则遗高迹于万世,令饰竞于仁义,而雕画其毛彩。百姓既危殆,人亦无以为安也。……饰画,非任真也。将令后世之从事者,无实而意趣横出也。”成玄英疏:“羽有自然之文,饰而画之,则务人巧。”又:“修饰羽仪,丧其真性也。”意思是羽毛本有文采而又加以修饰描画。“颜阖”,春秋战国间鲁国隐士。

  〔二〕

  元刻本“訾”作“此言”。《校证》:“訾,旧本作‘此言’二字,黄本改。冯校云:‘此言当作訾。’何校云:‘此言乃訾字之讹。’王谟本亦云:‘此言二字,訾字之讹。’案唐写本正作‘訾’。唐写本‘弗’作‘不’,‘已’作‘也’。”《论语.子张》:“叔孙武毁仲尼。子贡曰:‘无以为也,仲尼不可毁也。’”〔三〕

  《淮南子.本经训》:“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,不可胜数。”“衔”,口含。“衔华”“佩实”,谓既有文采,又有内容。《诠赋》篇:“原夫登高之旨,盖睹物兴情,情以物兴,故义必明雅;物以情睹,故词必巧丽。丽词雅义,符采相胜。”《才略》篇:“吐纳经范,华实相扶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此彦和《征圣》篇之本意。文章本之圣哲,而后世专尚华辞,则离本浸远,故彦和必以华实兼言。孔子曰:‘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’包咸注曰:‘野,如野人,言鄙略也。史者,文多而质少;彬彬者,文质相半之貌。’审是,则文多者固孔子所讥,鄙略更非圣人所许,奈之何后人欲去华辞而专崇朴陋哉!如舍人者,可谓‘得尚于中行’者矣。”

  叶长青《文心雕龙杂记》(以下简称“《杂记》”)引钱基博云:“衔华佩实四字,厥为彦和衡文之准绳,而緟以赞曰:‘精理为文,秀气成采。’秀气成采之谓衔华,精理为文之谓佩实。《昭明文选序》谓‘老庄之作,管孟之流,盖以立意为宗,不以能文为本’,此佩实而不衔华者也。然范晔《后汉书.自序》谓:‘情志所讬,故当以意为主,以文传意。以意为主,则其旨必见;以文传意,则其词不流。然后抽其芬芳,振其金石耳。’……独孤及《李遐叔文集序》以为:‘文教下衰,乃至有饰其辞而遗其意者,则润色愈工,其实愈丧。及其大坏也,俪偶章句,使枝对叶,文不足言,言不足志。’此衔华而不佩实者也。衔华而不佩实,其敝极于齐梁之雕藻;佩实而不衔华,其末流为宋明之语录。”天道难闻,犹或钻仰〔一〕;文章可见,胡宁勿思〔二〕?若征圣立言,则文其庶矣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犹”作“且”。《论语.公冶长》:“子夏曰: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;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集解:“章,明也;文彩形质着见,可以耳目循。性者,人之所受以生也。天道者,元亨日新之道深微,故不可得而闻也。”“钻仰”,《论语.子罕》:“颜渊喟然叹曰: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。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。”集解:“言不穷尽。”疏:“仰而求之则益高,钻而求之则益坚。”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胡宁”作“宁曰”。《校注》:“《诗.小雅.四月》、《大雅.云汉》并有‘胡宁忍予’之文。”范注:“胡宁犹言何乃。”《诗.邶风.日月》:“胡能有定,宁不我顾?”毛传:“胡,何也。”笺云:“宁,犹言也。”又《魏风.园有桃》:“其谁知之,盖亦勿思。”〔三〕

  唐写本“若”字无。《论语.先进》:“子曰:回也其庶乎,屡空。”集解:“言回庶几圣道。”二句意谓在从事着作时,如能取征于圣人,从内容到形式都向圣人学习,文章就写得差不多了。

  第三段由“征圣”过渡到“宗经”,强调华实并重,“征圣立言”。

  赞曰:妙极生知〔一〕,睿哲惟宰〔二〕。精理为文〔三〕,秀气成采〔四〕。鉴悬日月,辞富山海〔五〕。百龄影徂,千载心在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赞”作“赞”,以下各篇均同。《论语.季氏》:“孔子曰:生而知之者上也。”邢疏:“生而知之者上也者,谓圣人也。”“妙极生知”与上文“妙极几神”类似。

  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睿”作“叡”。《诗.商颂.长发》:“浚哲惟商。”《尚书.洪范》: “明作哲,……睿作圣。”后世“睿哲”有圣明之义。《玉篇》:“惟,为也。”“宰”,主宰。吉川幸次郎:“‘睿哲惟宰’或可解作‘睿哲’即圣人为人文之主宰。”《斟诠》:“言圣人之妙悟造于生知之极境,惟聪明睿智足以主宰一切。”〔三〕

  《文选》王僧虔《答颜延年》诗:“珪璋既文府,精理亦道心。”李善注:“言珪璋之丽,既光于文府;精理之妙,亦穷于道心。”《时序》篇云:“微言精理,函满玄席。”“精理”,谓精深之义理。

  〔四〕

  本书《诸子》篇:“气伟而采奇。”《章表》篇:“气扬采飞。”圣人之文,正由于有秀气,故文成异采。《物色》篇:“若夫珪璋挺其惠心,英华秀其清气。”即是此意。

  〔五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《方言》扬雄答刘歆书:‘(张)伯松曰:是县诸日月,不刊之书也。’”《斟诠》谓“鉴悬日月”“言圣人之见识周密,如日月之悬挂苍穹”。饶宗颐等《文心雕龙集释稿》:“‘辞富山海’即《宗经》篇‘若禀经以制式,酌《雅》以富言,是即山而铸铜,煮海而为盐也’之意。”〔六〕

  “影徂”,犹形影消逝。“徂”,往。最后两句与《诸子》篇“标心于万古之上,而送怀于千载之下,金石靡矣,声其销乎”取意略同。

  《集释稿》:“此云圣人往矣,而其心在,传其心于后者,由于‘圣人之情,见乎辞矣’之‘辞’,与‘夫子风采,溢于格言’之‘格言’,即其‘心’在于‘文’也。心以文寄,全书屡言,盖‘心生文辞’(《丽辞》),文可见心,故‘世远莫见其面,觇文辄见其心’(《知音》),非特圣人之心存乎文,他人有心,亦如是也。”

  王金凌:“此谓圣哲虽逝,其思想感情仍顺经典而流传后世,心即指其情意。”

  杨慎批:“奇句也!诸赞例皆蛇足,如此麟角,固不一二。”

  宗经 第三

  扬雄《法言.吾子》篇:“舍舟航而济乎渎者,末矣;舍《五经》而济乎道者,末矣。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,恶睹其识味也?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,恶睹其识道也?”

  又《寡见》篇:“或问:《五经》有辩乎?曰:惟《五经》为辩。说天者莫辩乎《易》,说事者莫辩乎《书》,说体者莫辩乎《礼》,说志者莫辩乎《诗》,说理者莫辩乎《春秋》。舍斯,辩亦小矣。”

  桓谭《新论》有《正经》篇(第九),如言“古帙《礼记》、古《论语》、古《孝经》,乃嘉论之林薮,文义之渊海也”,即以经为文辞之源(据饶宗颐《文心雕龙探原。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》)。

  王充《论衡.佚文》篇:“文人宜遵《五经》六艺为文,诸子传书为文。”

  清刘开《书文心雕龙后》:“伐薪必于昆邓,汲水宜从江海,此宗经所由笃也。”

  《杂记》于《辨骚》篇云:“原道之要,在于征圣,征圣之要,在于宗经。不宗经,何由征圣?不征圣,何由原道?纬既应正,骚亦宜辨,正纬辨骚,宗经事也。舍经而言道,言圣、言纬,言骚,皆为无庸。然则《宗经》其枢纽之枢纽欤?”

  饶宗颐《文心雕龙探原.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》:“《宋书.明帝(刘彧)纪》云:‘(帝)好读书,爱文义,在藩时,撰《江左以来文章志》,……旧臣才学之士,多蒙引进,参侍文籍。’宋世文章之盛,良由在上鼓吹之功,流风所被,弃经学而尚文藻。……若裴子野持论,无非欲其可被于弦歌,而止乎礼义。……彦和《文心》,力主宗经,与子野持论宗旨相符,不特说明各种文体皆导源于《五经》,且极力于经书中探索‘ 文’之意义,以立其建言之根据。”

  按《征圣》篇说:“是以论文必征于圣,窥圣必宗于经。”“宗”是主。《原道》和《宗经》两篇,实际上是刘勰用来探索文章的“源”和“流”的,不能割裂开来看。三极彝训〔一〕,其书言经〔二〕。经也者,恒久之至道,不刊之鸿教也〔三〕。故象天地,效鬼神,参物序,制人纪〔四〕,洞性灵之奥区〔五〕,极文章之骨髓者也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易.系辞上》:“六爻之动,三极之道也。”韩康伯注:“三极,三材也。兼三材之道,故能见吉凶、成变化也。”正义:“六爻递相推动而生变化,是天地人三材,至极之道。”《尚书.酒诰》:“聪听祖考之彝训。”孔传:“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。”《尔雅.释诂》:“彝,常也。”〔二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曰’旧作‘言’,唐写本及《御览》六○八俱作‘曰’,今据改正。《论说》篇‘圣哲彝训曰经’,《总术》篇‘常道曰经’,文例正同。”〔三〕

  斯波六郎:“《周易.恒.彖》:‘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’”《斟诠》:“至道,至极之道。《礼记.学记》:‘虽有至道,弗学不知其善也。’”

  刘勰认为经书宣讲的是永恒的最高的道,不可更改的伟大的说教。杜预《春秋左氏传序》:“左丘明受经于仲尼,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。”《总术》篇:“《六经》以典奥为不刊。”〔四〕

  唐写本“效”作“效”。范注:“《礼记.礼运》:‘孔子曰:是故夫礼必本于天,殽于地,列于鬼神,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。’《释文》:‘殽,户教切,法也。’此殆彦和说所本。”王更生《文心雕龙范注驳正》:“舍人此文,统论群经。范氏所引,似有未惬。”《礼记.礼运》:“故圣人参于天地,并于鬼神,以治政也。”《校注》引《汉书.礼乐志》:“《六经》之道同归,……故象天地而制礼乐,所以 通神明,立人伦,正情性,节万事者也。”“象天地”,取象于天地,效法天地。“效”,征验,从鬼神的变化得到征验。“参物序”,参究万物的秩序,如日月四时等运行的秩序。“制人纪”,制定人伦的纲纪。这是说:圣人经典的内容包罗至广,凡是宇宙万物,人生百事(天地之道,鬼神之理,人物之事),莫不在其网罗涵盖中。

  〔五〕

  “性灵”,性情,灵魂。颜延之《庭诰》:“遂使业习移其天识,世服没其性灵。”“奥区”,班固《西都赋》:“防御之阻,则天地之隩区焉。”《后汉书.班固传》引作“防御之阻,则天下之奥区焉”,注:“奥,深也。言秦地险固,为天下深奥之区域。”《校注》:“‘奥区’,唐写本作‘区奥’。按唐写本误倒。赞中‘奥府’,与此‘奥区’同意。《文选》张衡《西京赋》:‘实惟天地之奥区神皋。’盖舍人‘奥区’二字所本。”《事类》篇:“实群言之奥区,而才思之神皋也。”《广雅》:“洞,深也。”全句意谓洞达人灵魂的深奥而不易见的领域。

  〔六〕

  《汉书.礼乐志》:“夫乐本情性,浃肌肤而藏骨髓。”《序志》篇:“轻采毛发,深极骨髓。”“极”,尽也。全句谓极尽文章之根本精神。这是说经典的功用,表现在修身与为文两方面;一方面经典能洞见性灵的奥秘,足可为陶铸性情、修身做人的指南,一方面内容与形式兼容并蓄,可为文章的楷模。

  皇世《三坟》,帝代《五典》,重以《八索》,申以《九丘》〔一〕;岁历绵暧〔二〕,条流纷糅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左传》昭公十二年:“左史倚相趋过。王曰:是良史也,子善视之;是能读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。”杜注:“皆古书名。”正义引贾逵云:“《三坟》,三皇之书;《五典》,五帝之典;《八索》,八王之法;《九丘》,九州亡国之戒。”孔安国《尚书序》:“伏牺、神农、黄帝之书谓之《三坟》,言大道也。少昊、颛顼、高辛、唐、虞之书谓之《五典》,言常道也。八卦之说,谓之《八索》,求其义也。九州之志,谓之《九丘》,丘,聚也,言九州所有,土地所生,风气所宜,皆聚此书也。”《札记》:“此数语用伪孔《尚书序》义,彼文曰:《春秋左氏传》曰:楚左史倚相能读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,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。”《尚书.尧典》:“申命羲叔。”孔传:“申,重也。”申与上文“重”义同。

  〔二〕

  “岁历”,年代。“绵暧”,久远不明。

  《斟诠》:“谓枝条流派纷纭糅杂也。”

  以上言古代文籍需要整理,引起下文孔子删述。

  自夫子删述〔一〕,而大宝咸耀〔二〕。于是《易》张《十翼》〔三〕,《书》标七观〔四〕,《诗》列四始〔五〕,《礼》正五经〔六〕,《春秋》五例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删”,元刻本作刊。徐□校云:“刊,唐作删。”唐写本正作“删”。

  〔二〕

  孔安国《尚书序》:“至于夏商周之书,虽设教不伦,雅诰奥义,其归一揆。是故历代宝之,以为大训。”孔安国《尚书序》正义:“先君孔子生于周末,睹史籍之烦文,惧览者之不一,遂乃定礼乐,明旧章,删《诗》为三百篇,约史记而修《春秋》,赞《易》道以黜《八索》,述职方以除《九丘》。”

  范注:“《易.下系辞》:‘圣人之大宝曰位。’”《注订》:“《尚书.顾命》云:‘越玉五重,陈宝,赤刀,大训。’大训者,三皇五帝之书也,为陈宝之一。此云大宝,乃指孔子删述之群经,与《易.系辞》之‘大宝曰位’无涉。”

  《斟诠》释“大宝”为伟大宝典,借指《五经》典籍。“大宝咸耀”谓群经皆大放光彩。“咸”字唐写本作“启”,亦可通。

  〔三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易》正义:《十翼》,孔子所作,《上彖》,《下彖》,《上象》,《下象》,《上系》,《下系》,《文言》,《说卦》,《序卦》,《杂卦》。”《周易正义》:“其《彖》、《象》等《十翼》之辞,以为孔子所作,先儒更无异论。但数《十翼》,亦有多家。既文王《易经》本分为上下二篇,则区域各别;《彖》、《象》释卦,亦当随经而分。故一家数《十翼》云:《上彖》一,《下彖》二,《上象》三,《下象》四,《上系》五,《下系》六,《文言》七,《说卦》八,《序卦》九,《杂卦》十。郑学之徒,并从此说,故今亦依之。”“张”,发扬。

  〔四〕

  《困学纪闻》卷二《书》:“《文心雕龙》云:‘《书》标七观。’孔子曰:‘六誓可以观义,五诰可以观仁,《甫刑》可以观诚,《洪范》可以观度,《禹贡》可以观事,《皋陶谟》可以观治,《尧典》可以观美。’见《大传》。”原注:“《孔丛子》云:‘《帝典》观美,《大禹谟》《禹贡》观事,《皋陶谟》《益稷》观政,《泰誓》观义。’此其略略异者。”按《困学纪闻》所引“孔子曰”见《尚书大传略说》,未必为孔子语。

  范注:“六誓:《甘誓》,《汤誓》,《泰誓》,《牧誓》,《费誓》,《秦誓》。五诰:《酒诰》,《召诰》,《洛诰》,《大诰》,《康诰》。《商书.汤诰》系东晋续出之伪古文,故《大传》仅云五诰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案七观所属之篇,皆在伏生二十九篇内,若信为孔子之语,何以不及百篇?疑此为伏生傅益之言,非今古文之通说也。”〔五〕

  范注:“《毛诗序》:‘是以一国之事,系一人之本,谓之《风》。言天下之事,形四方之风,谓之《雅》。雅者正也,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。政有大小,故有《小雅》焉,有《大雅》焉。《颂》者,美盛德之形容,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。是谓四始,诗之至也。’郑笺云:‘始者,谓王道兴衰之所由也。’案四始之义,当以此为准。其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之‘《关雎》之乱,以为《风》始,《鹿鸣》为《小雅》始,《文王》为《大雅》始,《清庙》为《颂》始’;《诗.大雅》正义所引《泛历枢》‘《大明》在亥,水始也;《四牡》在寅,木始也;《嘉鱼》在巳,火始也;《鸿雁》在申,金始也’:皆今文家说,不足据。”按《颂赞》篇:“四始之至,《颂》居其极。以”《颂》为四始之一,可见刘勰用《毛诗序》说。

  〔六〕

  梅注:“谢耳伯云:五经,即五礼:吉、凶、宾、军、嘉也。”《训故》:“《书.舜典》:‘脩五礼。’注:吉、凶、军、宾、嘉。”《礼记.祭统》:“凡治人之道,莫急于礼;礼有五经,莫重于祭。”郑注:“礼有五经,谓吉礼、凶礼、宾礼、军礼、嘉礼也。”正义:“经者,常也,言吉、凶、宾、军、嘉,礼所常行,故云礼有五经。”〔七〕

  《征圣》篇:“五例微辞以婉晦。”注见《征圣》篇。

  以上历述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等,由于时代久远,无法穷究,故仅举书名而已。至于《五经》,乃孔子删订,信而有征,除举出书名外,尚分别明其大要。

  义既挻乎性情〔一〕,辞亦匠于文理〔二〕;故能开学养正,昭明有融〔三〕。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挻’原作‘ 极’。唐写本及铜活字本《御览》作‘挺’,宋本《御览》、明钞本《御览》作‘埏’。按‘挺’、‘埏’俱‘挻’形近之误,《老子》十一章:‘挻埴以为器。’ ‘挻’与‘匠’义正相比,今改。”桥川时雄:“极字不通。挺、极形似之误。挻字始然反。《老子》:‘埏埴以为器。’《释文》引《声类》云:‘柔也。’河上公注云:‘和也。’”斯波六郎同意赵万里《 校记》之说,谓应作“埏”,是“作陶器的模型”。又说:“此字又可作动词用,如《老子》第十一章‘埏埴以为器’,《荀子.性恶》篇‘故陶人埏埴而为器’,《齐策》三‘埏子以为人’等。”潘重规《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》:“‘挺’盖‘挻’ 之讹。《说文》:‘挻,长也。’《字林》同。《声类》云:‘柔也。’(据《释文》引)《老子》:‘挻埴以为器。’字或误作‘埏’。朱骏声曰:‘柔,今字作揉,犹煣也。凡柔和之物,引之使长,抟之使短,可析可合,可方可圆,谓之挻。陶人为坯,其一端也。’” 按“挻”通“埏”,此处犹言陶冶。 〔二〕

  《礼记.三年问》:“壹使足以成文理,则释之矣。”孙希旦集解:“文,谓文章;理,谓条理。”颜延之《庭诰》:“文理精出。”“匠”谓意匠经营。

  斯波六郎认为:“这二句是‘《易》张《十翼》,……《春秋》五例’的结果,概括了《五经》所备的特质,照应上文‘洞性灵之奥区,极文章之骨髓’,兼与《原道》篇‘雕琢性情,组织辞令’遥相呼应。”他又说以上一节在论孔子“删述的效能”。

  〔三〕

  《易.蒙》彖辞:“蒙以养正,圣功也。”正义:“谓能以蒙昧隐默自养正道,乃成至圣之功。”《诗.大雅.既醉》:“昭明有融。”郑笺:“昭,光也。有,又。”“开学养正”,谓启发学者,自养正道。《左传》昭公五年“明而未融”,杜注:“融,朗也。”“昭明有融”谓使文章明而又朗。《斟诠》根据《毛传》、《郑笺》解作“《五经》能示学者以光明大道,又可使之长有令闻广誉也。”这样解与下文“然而”不易衔接。

  然而道心惟微〔一〕,圣谟卓绝〔二〕,墙宇重峻〔三〕,而吐纳自深〔四〕。譬万钧之洪钟〔五〕,无铮铮之细响矣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原道》篇赞:“道心惟微。”〔二〕

  “谟”,旧作“谋”,“谟”是谋议,“谟”“谋”可通。斯波六郎:“《尚书.伊训》:‘圣谟洋洋,嘉言孔彰。’”《斟诠》:“卓绝,超越寻常莫可比并也。”〔三〕

  《校注》:“《书.伪五子之歌》:‘峻宇雕墙。’枚传:‘峻,高大。’”“墙宇”指圣人的道德学问。《论语.子张》篇:“子贡曰:譬之宫墙,……夫子之墙数仞,不得其门而入,不见宗庙之美,百官之富。”“重峻”,重叠,高峻。

  〔四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而’,唐写本无,《御览》引同。按二句一意贯注,‘而’字实不应有,当据删。”《神思》篇:“吟咏之间,吐纳珠玉之声。”“吐纳”只有吐意。“吐纳”在此指言论。

  〔五〕

  《知音》篇:“洪钟万钧,夔旷所定。”黄注:“《西京赋》:‘洪钟万钧。’注:‘三十斤曰钧。’”〔六〕

  《后汉书.刘盆子传》:“即所谓铁中铮铮。”李贤注:“《说文》曰:‘铮铮,金声也。’铁之铮铮,言微有刚利也。”《说文》段注:“《后汉书》曰:铁中铮铮。铁坚则声异也。”“无铮铮之细响”,谓铁中铮铮,决无细响也。

  以上为第一段,论述经的意义,经的价值,以及孔子删述的《五经》之内容及其教育作用。

  夫《易》惟谈天〔一〕,入神致用〔二〕,故《系》称:旨远辞文,言中事隐〔三〕。韦编三绝〔四〕,固哲人之骊渊也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黄叔琳云:‘“夫”字从《御览》增。’今案唐写本正有‘夫’字。”范注引陈汉章曰:“《宗经》篇‘《易》惟谈天’至‘表里之异体者也’二百字,并本王仲宣《荆州文学志》文。”张相《古今文综.缀言》:“王仲宣《荆州文学记官志》严铁桥辑本,‘百氏备矣’句下,多百八十八字,语意与《文心雕龙.宗经》篇同,属词不类,疑为误会。”《校注》:“陈氏盖据严辑《全后汉文》(卷九一)为言;范氏所注出处,亦系移录严书。皆不曾一检《类聚》及《御览》,故为严可均所误。”《法言.寡见》篇:“说天者莫辩乎《易》。”〔二〕

  范注:“《易.下系辞》:‘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。’韩康伯注:‘精义,物理之微者也,神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,故能乘天下之微,会而通其用也。’”此谓《易经》阐发精义进入微妙境地,足以致用。由谈天道而通于人事,所以入神致用。

  〔三〕

  梅注:“‘文’原作‘高’。孙无挠曰:按《易.系辞》曰: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。”按唐写本正作“辞高”。“高”“远”对文,《杂文》篇亦有“辞高而理疏”语。韩康伯注:“变化无恒,不可为典要,故其言曲而中也。其事肆而隐者,事显而理微也。”正义曰:“其旨远者,近道此事,远明彼事,是其旨意深远。若龙战于野,近言龙战,乃远明阴阳斗争,圣人变笔,是其旨远也。其辞文者,不直言所论之事,乃以义理明之,是其辞文饰也,若黄裳元吉,不直言得中居职,乃云黄裳,是其辞文也。其言曲而中者,变化无恒,不可为体要,其言随物屈曲,而各中其理也。其事肆而隐者,《易》所载之事,其辞放肆显露,而所论义理幽隐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史记.儒林传序》:孔子晚而好《易》,读之韦编三绝,故为之传。”《史记.孔子世家》:“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说卦》、《文言》;读《易》,韦编三绝。”范注:“焦循《易图略》曰:‘孔子读《易》,韦编三绝,非不能解也,正是解得其参伍错综之故,读至此卦此爻,知其与彼卦彼爻相比例,遂检彼以审之。由此及彼,又由彼及此,千脉万络,一气贯通,前后互推,端委悉见,所以韦编至于三绝。若云一见不解,读至千百度,至于韦编三绝乃解,失之矣。’”〔五〕

  《庄子.列御寇》:“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,其子没于渊,得千金之珠。其父谓其子曰:取石来锻之,夫千金之珠,必在九重之渊,而骊龙颔下。”“固”,唐写本作“故”。桥川时雄:“按固故两通。”此谓《易经》蕴藏“精义”,对哲人而言,实为具有无价之宝的渊源。

  《书》实记言〔一〕,而训诂茫昧〔二〕;通乎《尔雅》,则文意晓然〔三〕。故子夏叹《书》,“昭昭若日月之明,离离如星辰之行。〔四〕”言昭灼也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范注:“《汉书.艺文志》:‘古之王者世有史官,君举必书……左史记言,……言为《尚书》。’”唐写本“记”作“纪”。《御览》同。

  《文史通义.书教》:“《记》曰:左史记言,右史记动,其职不见于《周官》,其书不传于后世,殆礼家之愆文欤!后儒不察,而以《尚书》分属记言,《春秋》分属记事,则失之甚也。夫《春秋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事目,则《左氏》所记之言,不啻千万矣。《尚书》《典》《谟》之篇,记事而言亦见焉;《训》《诰》之篇,记言而事亦见焉。古人事见于言,言以为事,未尝分言、事为二物也。”〔二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训诂’,唐写本作‘诂训’。按元本、弘治本、……《四库》本亦并作‘诂训’。以下文‘诂训同书’及《练字》篇‘雅以渊源诂训’例之,此似以作‘诂训’为得。”

  《校证》:“‘而训诂茫昧’至‘文意晓然’三句十四字,传校元本、两京本、王惟俭本、梅六次本、张松孙本,俱作‘览文如诡,而寻理即畅’二句十字。黄叔琳云:‘是篇梅本“书实记言”以下,有“而训诂茫昧,通乎《尔雅》,则文意晓然”云云,无“览文”以下十字。“章条纤曲”下,有“执而后显,采掇生辞,莫非宝也,《春秋》辨理”云云,注:“四句十六字元脱,朱从《御览》补。”无“观辞立晓”以下十二字。“谅以邃矣”下有“《尚书》则览文如诡,而寻理即畅,《春秋》则观辞立晓,而访义方隐”云云。案《尔雅》本以释《诗》,无关《书》之训诂,且《五经》分论,不应独举《书》与《春秋》赘以“览文”云云。郁仪所补四句,辞亦不类,宜从王惟俭本。’纪云:‘癸巳(一七七三)三月,与武进刘青垣编修在《四库全书》处,以《永乐大典》所载旧本校勘。正与梅本相同,知王本为明人臆改。’今按纪说是。《御览》引此文,其次序与梅本全同,固知元本、传校元本、两京本、王惟俭本等之为臆改,而梅六次本反改如元本,并于‘表里之异体者也’下注云:‘自“书实记言”下,倒错难通,余从诸善本校定。’可谓先觉而后迷者也。”按元本与黄本同,与梅六次本异。

  《集注》:“《毛诗正义》:‘诂训者,诂者古也,古今异言,通之使人知也。训者,道也,道物之貌,以告人也。然则诂训者,古今之异辞,辨物之形貌。’”《斟诠》:“诂训,本为古言;而以今语释古言,亦曰诂训。《说文》:‘诂,故言也。’沈涛《说文古文考》:‘《后汉书》桓谭、郑兴二传注及《一切经音义》皆引云:“诂训,古言也。”诂训二字连文。’茫昧,谓空虚杳冥不可知也。”〔三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西京杂记》:‘郭盛,字子伟,茂陵人,以《尔雅》周公所制。余尝以问扬子云。子云曰:孔子门徒,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。家君以《外戚传》称:史佚教其子以《尔雅》。又《记》言孔子教鲁哀公学《尔雅》,则《尔雅》之出远矣。旧传皆云周公所记也,“张仲孝友”之类,后人所足耳。’”黄注:“《尔雅序》:‘《尔雅》者,所以通训诂之指归,叙诗人之兴咏,总绝代之离辞,辨同实而异号者也。’《释诂》一篇周公所作,《释言》以下,或言仲尼所增,子夏所足,叔孙通所益,梁文所补。”

  范注:“《汉书.艺文志》:‘《书》者,古之号令,号令于众,其言不立具,则听受施行者弗晓。古文读应《尔雅》,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。’王先谦补注引沈钦韩曰:‘《大戴.小辩》篇:《尔雅》以观于古,足以辨言矣。’又引叶德辉曰:‘《史记.五帝、夏、周纪》载《尚书》文,多以训诂代经,即读应《尔雅》也。’”《大戴礼.孔子三朝记》称孔子教鲁哀公学《尔雅》,乃知《尔雅》由来已久。本书《练字》篇:“夫《尔雅》者,孔徒之所纂。”《论衡.是应》篇:“《尔雅》之书,《五经》之训诂。”是书详明诂训,当非一时一人之作。

  《四库提要》谓黄注本:“《宗经》篇末附注,极论梅本之舛误,谓宜从王惟俭本;而篇中所载,乃仍用梅本,非用王本,自相矛盾。所注如《宗经》篇中‘《书》实纪言,而训诂茫昧,通乎《尔雅》,则文义晓然’句,谓‘《尔雅》本以释《诗》,无关《书》之训诂’。案《尔雅》开卷第二字,郭注即引《尚书》‘哉生魄’为证;其他释《书》者不一而足,安得谓与《书》无关?”

  郝懿行《文心雕龙辑注》批注:“此注云云,愚所未晓。至于《五经》分论,独举《书》与《春秋》,所谓‘简言达旨’,‘辞尚体要’,奚必征引繁词,乃为可贵乎?《练字》篇云:‘《尔雅》者,《诗》《书》之襟带。’据兹一言,益知此注之纰缪。”〔四〕

  《校注》:“唐写本‘明’上有‘代’字,‘行’上有‘错’字。按唐写本是。舍人此语,本《尚书大传.略说》,而《大传》原有‘代’‘错’二字。当据增。《礼记.中庸》:‘辟如四时之错行,如日月之代明。’亦其旁证。”

  黄注:“《尚书大传》:‘子夏读《书》毕,见于夫子,夫子问焉,子何为于《书》?子夏对曰:《书》之论事也,昭昭如日月之代明,离离若参辰之错行,上有尧舜之道,下有三王之义,商所受于夫子,志之于心,不敢忘也。’”范注:“郝懿行曰:‘子夏叹《书》之言,见《尚书大传》,而《韩诗外传》二卷则称子夏言《诗》,是知《诗》《书》一揆,诂训同归,故曰《尔雅》者,《诗》《书》之襟带。’”“离离”,状历历分明。《晋书.刘实传》:“历历相次,不可得而乱也。”《孔丛子.论书》称子夏读《尚书》毕,见孔子说:“《书》之论事也,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,离离然若星辰之错行。”〔五〕

  “昭”,唐写本作“照”。“灼”是明亮,在此是说记载得非常明白。

  《诗》主言志〔一〕,诂训同《书》〔二〕;摛《风》裁“兴”〔三〕,藻辞谲喻〔四〕;温柔在诵〔五〕,故最附深衷矣〔六〕。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主”作“之”,亦可通。《尚书.尧典》:“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。”孔传:“谓诗言志以导之。”〔二〕

  按元本无“诂”字。《校证》:“徐补‘诂’字。冯校云:‘“志”下《御览》有“诂”字。’”《札记》:“《诗疏》曰:毛以《尔雅》之作多为释《诗》,而篇有《释诂》《释训》,故依《雅》训而为《诗》立传。据此,则《诗》亦须通古今语而可知,故曰诂训同书。”

  范注:“《诗大序》:‘诗者,志之所之也,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’《毛诗.周南.关雎》《诂训传.正义》曰:‘诂训传者,注解之别名,毛以《尔雅》之作多为释《诗》,……故依《尔雅》诂训而为《诗》立传。’”〔三〕

  “摛风裁兴”,《斟诠》: “谓抒布风雅,镕裁比兴。”〔四〕

  “藻辞谲喻”,谓文辞华丽而比喻诡谲。《诗大序》:“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戒。”郑笺:“谲谏,咏歌依违不直谏。”〔五〕

  这句是说在诵读中,可以体会到它温柔敦厚的特点。范注:“《礼记.经解》:‘温柔敦厚,《诗》教也。’《郑风.子衿》传曰:‘古者教以诗乐,诵之歌之弦之舞之。’正义:‘诵之,谓背文闇诵之。’”〔六〕

  此句元本,弘治本,汪本,佘本,张之象本,……俱作“敢最附深衷矣”。《校证》本校记此处有误。桥川时雄:“按作‘最附深衷矣’尤通,‘敢’字当从唐写、《御览》删。梅本改‘敢’作‘故’,亦无谓也。”“附”,接近;“深衷”,内心的深处。

  《礼》以立体〔一〕,据事制范〔二〕;章条纤曲,执而后显〔三〕;采掇片言〔四〕,莫非宝也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以”元本、弘治本作“季”,谢恒抄本作“记”,冯舒校云:“《御》‘以’。”按唐写本、黄本并作“以”,作“以”为是。

  《广雅》:“礼,体也,得事体也。”《释名》:“礼,体也,言得事之体也。”范注:“《汉书.艺文志》:‘礼以明体。’《法言.寡见》:‘说体者莫辩乎礼。’立体犹言明体。”又按此句在两京本“立体”下有“弘用”二字。其后多种板本从之。但元刻本并无此二字。桥川时雄云:“‘弘用’二字,后人妄附,宜删。”《礼》指《礼经》,包括《周礼》《仪礼》《礼记》。“《礼》以立体”,《礼》用来建立体制或准则。

  〔二〕

  根据事理来制定规范。《校证》:“制,原作‘剬’,唐写本、梅六次本、张松孙本俱作‘制’,今从之。”《原道》篇:“制诗缉颂。”《校证》:“‘制’‘剬’隶书形近而讹。《史记.五帝本纪》:‘依鬼神以剬义。’正义:‘剬古制字。’”〔三〕

  范注:“《论语.述而》:‘《诗》《书》执《礼》,皆雅言也。’邢疏:‘《礼》不背诵,但记其揖让周旋,执而行之,故言执也。’”《礼记.中庸》:“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”故云“章条纤曲”。

  〔四〕

  唐写本“掇”作“缀”。《校证》:“‘片’原作‘生’,梅六次本、张松孙本、崇文本作‘王’,何焯、黄叔琳云:‘疑作片。’纪昀云:‘生字疑圣字之讹。’案唐写本、谭校本及宋本《御览》正作‘片’,今从之。《史传》篇:‘贬在片言,诛深斧钺。’此亦本书作‘片言’之证。”〔五〕

  此谓读者只要能采取其中的片言只语,皆可以终生受用无穷。“宝”者,为人生重要之凭藉。《校证》“‘执而后显’至‘莫非宝也。’三句十二字,传校元本、两京本、王惟俭本作‘观辞立晓,而访义方隐’二句九字。”按元本“执而后显”以下四句脱。梅本云:“元脱,朱(郁仪)按《御览》补。”桥川时雄:“按‘执而’四句十六字,今从唐写本及《御览》补。黄校云:案冯本有‘执而’以下十六字。”《春秋》辨理〔一〕,一字见义〔二〕;“五石”“六鹢”〔三〕,以详略成文〔四〕,“雉门”、“两观”〔五〕。以先后显旨〔六〕;其婉章志晦〔七〕,谅以邃矣〔八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春秋繁露.实性》:“《春秋》别物之理。”《法言.寡见》篇:“说理者莫辩乎《春秋》。”〔二〕

  范注:“‘一字见义’,谓《春秋》一字以褒贬。”《征圣》篇:“《春秋》一字以褒贬,此简言以达旨也。”〔三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春秋左传》僖公十六年正月:陨石于宋五,陨星也。是月,六鹢退飞过宋都,风也。”

  梅注:“《春秋公羊传》:曷为先言殒而后言石?殒石记闻,闻其磌然,视之则石,察之则五。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?六鹢退飞,记见也。视之则六,察之则鹢,徐而察之则退飞。”范注引臧琳《经义杂记》:“《说文》鸟部:‘●,鸟也,从鸟儿声。’按:《春秋》僖公十六年‘六鹢退飞’正义:‘鹢字或作●。’《释文》:‘六鹢,五历反,本或作●,音同。’又《公羊》、《谷梁》,《释文》皆云‘六鹢,五历反’,可证三传本皆作‘●’,与《说文》同。今《公羊》注疏皆作‘鹢’,惟何休‘六●无常’,此一字未改。《谷梁》注疏皆作‘●’,惟经文‘六鹢退飞’此一字从‘益’。盖唐时《左传》已有作‘鹢’者,故后人据以易二传也。”按“鹢”是一种像鹭鹚的水鸟,能高飞。《校证》:“‘鹢’唐写本、《御览》作‘●’。《春秋》僖十六年:‘六鹢退飞。’释文:‘本或作●,音同。’”桥川时雄:“按《说文》无‘鹢’字。”〔四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略’,《御览》作‘备’。”

  《春秋》僖公十六年:“春王正月戊申,朔,陨石于宋五。”“是月,六鹢退飞过宋都。”《谷梁传》于此云:“子曰:石无知之物,鶂,微有知之物。石无知,故日之;鶂微有知之物,故月之。君子于物,无所苟而已。石、鶂且犹尽其辞,而况于人乎!”晋范宁《集解》:“石无知而陨,必天使之然,故详而日之。鶂或时自欲退飞耳,是以略而月之。”此处“详略成文”,盖本范宁之说,以月日并记者为“详”,仅记月者为“略”。

  〔五〕

  梅注:“观去声。”又:“《春秋》定公二年,雉门及两观灾。注云:‘雉门,公宫之南门;两观,阙名也。’”《训故》:“《春秋》定公二年五月,‘雉门及两观灾’。冬十月,‘新作雉门及两观’。《传》书‘新作’者,讥僭王制而不能革也。”《斟诠》:“雉门,据《周礼.天官.阍人》郑注,为天子五门中之三门,在库门之内。”〔六〕

  梅注:“《公羊传》云:‘其言雉门及两观灾何?两观微也。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?主灾者两观也。时灾者两观,则曷为后言之?不以微及大也。’何休注云:‘雉门两观,皆天子之制,门为其主,观为其饰,故微也。’”《春秋》定公二年:“夏五月壬辰,雉门及两观灾。”《谷梁传》云:“其不曰雉门灾及两观,何也?灾自两观始也,不以尊者亲灾也,先言雉门,尊尊也。”“雉门”,鲁宫南门。“两观”,是宫门外左右二台上的楼,附属于雉门。灾实从两观起,如曰雉门灾及两观,便与事实不符,倘曰两观灾及雉门,按《谷梁传》的解释,两观卑,雉门尊,卑不可以及尊。无论按照《公羊传》或《谷梁传》的说法,都是经文先言雉门,后及两观,并且把灾字放在两观下面,暗示两观主灾。这样既合事实,又显示雉门重要,两观不重要。此处“先后显旨”,有分别轻重或尊卑的用意。

  〔七〕

  黄注:“‘婉章志晦’见‘五例’注。”《左传》成公十四年:“故君子曰:《春秋》之称,微而显,志而晦,婉而成章,尽而不污,惩恶而劝善。非圣人,谁能脩之?”杜注:“志,记也,晦亦微也,谓约言以纪事,事叙而文微。”又“婉,曲也,谓曲屈其辞,有所辟讳,以示大顺,而成篇章。”又昭公十一年:“故曰:《春秋》之称微而显,婉而辨。”斯波六郎:“彦和此处虽仅用‘婉章志晦’二句,实际上可能含有《左氏传》‘微而显,志而晦,婉而成章,尽而不污,惩恶而劝善’的全部意义。将这里的‘谅以邃矣’和《左氏传》‘非圣人谁能脩之’对照起来看,其中用意是值得玩味的。”〔八〕

  《校证》:“《御览》‘谅以’作‘源已’。唐写本‘以’作‘已’。”按作“已”字义长。

  明屠隆《文论》(《由拳集》卷二十三):“世人谭《六经》者,率谓《六经》写圣人之心,圣人所谓道术,醇粹洁白,晓告天下,万世灿然,如揭日月而行,是以天下万世贵之也。夫《六经》之所贵者道术,固也,吾知之,即其文字奚不盛哉!《易》之冲玄,《诗》之和婉,《书》之庄雅,《春秋》之简严,绝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佻巧之态,而风骨格力,高视千古,若《礼.檀弓》《周礼.考工记》等篇,则又峰峦峭拔,波涛层起,而姿态横出,信文章之大观也。”《尚书》则览文如诡〔一〕,而寻理即畅;《春秋》则观辞立晓,而访义方隐〔二〕。此圣文之殊致〔三〕,表里之异体者也〔四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《尚书》则览文如诡’至‘而访义方隐’四句二十四字,传校元本,两京本,王惟俭本,梅六次本,张松孙本,无。”梅注:“自‘书实记言’下,倒错难通,余从诸善本校定。”纪云:“四语括尽两经,然此上疑脱数句。”黄叔琳云:“‘谅以邃矣’下有‘《尚书》则览文如诡,而寻理即畅;《春秋》则观辞立晓,而访义方隐’云云,……且《五经》分论,不应独举《书》与《春秋》,赘以‘览文’云云。”《校释》:“黄叔琳……至谓不应独举《书》与《春秋》,亦非。舍人于分论《五经》之后,复提此二经并论者,正以二经隐显有别,比论之以见圣文殊致,表里异体,而各当神理也。近人张孟劬《史微》亦谓:‘此篇论六艺之文,缺论《易》、《礼》、《诗》三经,疑有脱文。’其误亦同。且上文明有论《五经》一段,何得曰缺邪?”

  《札记》:“按《尚书》所记,即当时语言,当时固无所谓诡也。彦和此语,稍欠斟酌。然韩退之亦云‘周《诰》殷《盘》,佶屈聱牙’矣。”

  《玉篇》:“诡,怪也。”此处谓《尚书》的文辞古怪难懂,与上文“训诂茫昧”相应。

  〔二〕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本‘观’作‘亲’,误。”

  《注订》:“《尚书》文艰义简,理近而顺,初思之易解,《春秋》辞显句约,骤求之难得。”〔三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圣文’原作‘圣人’,徐校作‘圣文’。按唐写本、《御览》俱作‘圣文’,今据改。”“致”是表达,“殊致”谓表达方式不同。

  《斟诠》:“圣文,指孔子所删修之《尚书》《春秋》;殊致,谓风格互殊也。”〔四〕

  桥川时雄:“按‘观辞立晓,……’凡四句二十二字,汪、佘、张、胡各本,接于‘春秋则’下,续于‘至根柢槃深’上,唐写、《御览》虽有一二字异同,亦与诸本同,造句颇顺,意义相通也。时又按汪、佘、张旧本‘章条纤曲’下,脱落‘执而’四句十六字,今从唐写、《御览》补之。则此一节可以通畅。胡、王、杨、梅诸家何意故为错倒,致群疑纷起,竟迄于不可读?劣迹可厌也。今将各本错乱次第,列述于下:

  “一、胡本、王本──以‘然览文如诡,而寻理即畅’十字,补于‘书实纪言’下,‘而训诂茫昧,通乎尔雅,则文意晓然’十四字,则接于‘最附深衷’句下,又‘章条纤曲’下,有‘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,春秋则’十二字,‘此圣人之殊致’二句,则接于‘谅以邃矣’句下。

  “二、梅本──梅本注云:‘自“书实记言”下,倒错难通,余从诸善本校定。’又曹能始批梅本云:‘此段与青州本,互有同异,然以兹本为得。’时按是本‘书实记言’下有‘然览’十字,而缺‘而诂’十四字,‘而诂’十四字接‘深衷’下,‘纤曲’下有‘执而’四句十六字,注云:‘元脱,朱按《御览》补。’下接‘一字见义’句,此句下有‘故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’十字。‘此圣人’二句,接‘邃矣’下,倒错略与胡、王两本同,惟以从《御览》增‘执而’四句为优,未及从《御览》是正全篇,可惜。

  “三、何校本──‘书实纪事’句下删‘而诂’十四字,附之于‘深衷’下,‘章条纤曲’句下,从《御览》增‘执而’四句,‘谅以邃矣’句下,入‘尚书则览文如诡,而寻理即畅,春秋观辞立晓’十八字,于‘谅以邃矣’句下,入‘晓而访义方隐’六字于‘异体者也’句上。按何校从《御览》稍有订正,而未知完全从此是正也。

  “四、黄本──黄本颇反于旧本之正,又从《御览》增‘执而’四句,诚是。惟篇末所记,甚为糊涂,是则时之所不解也。篇末记云:‘是篇梅本,书实……朱从《御览》补。’时按梅本无‘而训’云云,有‘然览’十字,黄本所谓梅本,并非梅本,梅本错误,一为已述于前。黄本又记云:‘无“观辞立晓”十二字,……宜从王惟俭本。’……时又按梅本有‘故观辞’以下十字,无《尚书》云云等句,如前数条记述,黄本所谓梅本者,实正为王本。如此之舛陋,可笑。纪昀云:‘此注云王本,而所从仍是梅本。’纪昀又云:‘癸巳三月,与武进刘青垣编修……校勘……知王本为明人臆改。’时又按《四库》所着录之《永乐大典》本,亦并不与梅本相同,《四库》本则与汪、佘旧刻相同也。纪氏所记亦妄甚。”可见这一部分各本非常混乱,今一律就唐写本校正。

  斯波六郎:“上文自‘夫《易》惟谈天’至‘谅以邃矣’分别论述《五经》文体特色,而此处再次概论《五经》本体,方式至为繁琐,恐非彦和乐意采用者。因此可以认为‘《尚书》则……’以下四句是在《五经》文体各论之后,举出《五经》中虽有‘言经则《尚书》,事经则《春秋》’(《史传》篇)这样一层深刻关系,但写法却截然相反的二经用资对照,以说明圣文的殊致异体。”至于根柢槃深〔一〕,枝叶峻茂〔二〕,辞约而旨丰,事近而喻远。〔三〕是以往者虽旧,余味日新〔四〕;后进追取而非晚〔五〕,前修运用而未先〔六〕。可谓太山遍雨,河润千里者也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

  旧本无“于”字,《校证》据唐写本增。“柢”,《说文》:“木根也。”“槃”一作“盘”,与“蟠”通,弯曲意。“槃深”唐写本作“盘固”。斯波六郎:“《老子》第五十九章有‘深根固柢’语,……‘盘’为‘磐’之意,下接‘固’字校‘深’为要(应是妥字)。……何以今本作‘盘深’?……或是后人将‘盘’解作‘蟠’,故以‘深’代‘固’。”桥川时雄:“按有‘于’是。作‘槃固’,‘槃深’并是。槃,盘之籀也。《文选.琴赋》‘盘纡隐深’,注云:‘盘,曲……’”〔二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《楚辞.离骚》:‘冀枝叶之峻茂兮。’王注:‘峻,长也。’”斯波六郎认为以上二句与《隐秀》篇“根盛而颖峻”意同。“‘峻茂’者言枝叶非徒茂也,重点在于‘峻’字。”蔡邕《月令问答》:“夫根柢植,则枝叶必相从也。”魏曹元首《六代论》:“譬之种树,久则深固其根本,茂盛其枝叶。”〔三〕

  《史记.屈原列传》赞《离骚》云:“其称文小,而其指极大,举类迩而见义远。”即是“辞约而旨丰,事近而喻远。”《春觉斋论文》“神味”条:“谭格谓‘古人从里面涵养而得,今人从外面掇拾而得’,里面涵养者,是积万事万理,撷其精华,每成一篇,皆万古不可磨灭之作,此陈绎曾所谓‘精于事理之文,假笔札以着之者’耳。‘辞约而旨丰,事近而喻远’,斯云得矣。”〔四〕

  “往者”,指《五经》。唐写本“余”上有“而”字。桥川时雄:“有‘而’字是。”又:“唐写本‘虽’作‘唯’,各本作‘虽’,时按唯、虽两通。”〔五〕

  此谓后辈从中探索并不为晚。

  〔六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运’原作‘文’,曹云:‘文用疑作运用。’梅六次本、张松孙本改作‘运’,今从之。唐写本作‘久用’。”斯波六郎:“改作‘运用’颇为恶劣。”范注:“唐写本‘文’作‘久’,是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作‘久’是也,‘文’其形误。‘久用’与上句‘追取’,相对为文。天启梅本据曹学佺说改作‘运’,非是。”潘重规云:“班固《典引》:‘久而愈新,用而不竭。’久用未先,正本班语。‘未先’与‘非晚’亦相对为文。”《斟诠》:“未先,未有前于此也。”直解为“未尝超先”。 〔七〕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‘遍’作‘遍’,时按遍、遍两通。”梅注:“《公羊传》云:触石而出,肤寸而合,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,唯泰山尔。河海润乎千里。”《训故》:“《春秋考异邮》:河者水之气,四渎之精,所以流化,故曰河润千里。”按《公羊传》文见僖公三十一年。

  以上为第二段,说明《五经》的主要写作特点,及其伟大成就。

  故论、说、辞、序,则《易》统其首〔一〕;诏、策、章、奏,则《书》发其源〔二〕;赋、颂、歌、赞,则《诗》立其本〔三〕;铭、诔、箴、祝,则《礼》总其端〔四〕;纪、传、盟、檄,则《春秋》为根〔五〕:并穷高以树表,极远以启疆〔六〕;所以百家腾跃,终入环内者也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梅六次本、张松孙本‘首’作‘旨’。”按此段说《五经》是各种文体的来源,所以用了“首”、“源”、“本”、“端”、“根”五字,作“旨”就和下面的句意不能配合了。

  《颜氏家训.文章》篇:“夫文章者原本《五经》:诏、命、策、檄,生于《书》者也;序、述、论、议,生于《易》者也;歌、咏、赋、诵,生于《诗》者也;祭、祀、哀、诔,生于《礼》者也;书、奏、箴、铭,生于《春秋》者也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‘论说辞序,则《易》统其首’,谓《系辞》、《说卦》、《序卦》诸篇为此数体之原也。寻其实质,则此类皆论理之文。”《斟诠》:“‘辞序’之辞乃指孔子系辞及后世题辞若赵岐《孟子题辞》之类而言,与‘序述’亦相同。”斯波六郎:“《论说》篇曾云‘序’为‘论’体之一种,‘辞’《论说》篇未载,见于《书记》篇。”〔二〕

  《札记》:“谓《书》之记言,非上告下,则下告上也。寻其实质此类皆论事之文。”

  郭晋稀《文心雕龙注译》(以下简称“郭注”):“《诏策》云:‘其在三代,事兼诰誓。’是‘诏、策’原于‘诰、誓’。《尚书》中有五诰、六誓,所以‘诏、策’原于《尚书》。《议对》云‘尧咨四岳’,‘舜畴五人’;《奏启》云:‘唐虞之世,敷奏以言’;所以‘奏、议’也是‘《书》发其原’。”

  《斟诠》:“颜(之推)谓檄原于《书》,刘(勰)则原于《春秋》;刘谓章奏原于《书》,颜则以书奏原于《春秋》,此其不同之处。然而《书》与《春秋》同为史则一。”〔三〕

  《札记》:“谓《诗》为韵文之总汇。寻其实质,此类皆敷情之文。”《斟诠》:“刘言赞而未言咏,颜言咏而未言赞,但歌咏相类,颂赞相近,要其大体,亦无出入。”

  郭注:“《诠赋》云:‘诗有六义,其二曰赋。’《乐府》云:‘乐辞曰诗,诗声曰歌。’《颂赞》云:‘四始之至,颂居其首。’又以为赞者,‘大抵所归,其颂家之细条乎’,所以说:‘赋、颂、歌、赞,则《诗》立其本。’”〔四〕

  《札记》:“此亦韵文,但以行礼所用,故属《礼》。”《周礼》太祝“作六辞”,其六为“诔”。周太史“命百官箴王阙”。《礼记.祭统》录卫孔悝《鼎铭》,又《大学》载商汤《盘铭》。《仪礼》有祝辞。《斟诠》:“惟刘言铭与箴原于《礼》,颜则以为原于《春秋》,此其相异之处。”〔五〕

  范注:“唐写本‘纪’作‘记’,‘铭’作‘盟’,是。《汉书.艺文志》云:‘右史记事,事为春秋。’”《左传》僖公九年:“葵丘之盟曰:‘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后,言归于好。’”《校证》:“‘盟’,原作‘铭’,唐写本作‘盟’,今据改。朱、徐俱云:‘铭当作移。’今按上文云:‘铭诔箴祝,则《礼》总其端。’已出‘铭’字,此不当复及之。《定势》篇云:‘符檄书移,则楷式于明断;箴铭碑诔,则体制于弘深。’分别部居,与此正复相同。《御览》五九七引李充《翰林论》云:‘盟檄发于师旅。’此‘盟檄’连文之证。朱校‘铭’作‘移’,其义近是,但非彦和之旧耳。”张立斋《文心雕龙考异》(以下简称“《考异》”):“春秋盟会为盛,从‘盟’是。”《札记》:“纪传乃纪事之文,移檄亦论事之文耳。”

  郭注:“《史传》云:‘言经则《尚书》,事经则《春秋》’,故纪传以‘《春秋》为根’。《祝盟》所举曹沫、毛遂、秦昭、汉祖、臧洪、刘琨诸人之盟,皆载史传;《檄移》所举刘献公、管仲、吕相等之诘责,皆见《左传》,且谓‘即今之檄文’;至于张仪、隗嚣、陈琳等之檄文,亦无不见史传,所以说:‘纪、传、盟、檄,则《春秋》为根。’”

  《校注》:“《春秋左氏传》中所载盟辞至伙(如桓元年“越之盟”,僖九年“葵丘之盟”等不下十篇),故舍人云然。移文汉世始有(见《汉书.律历志上》、《公孙弘传》、《刘歆传》、《张安世传》等),周代尚无其体,不得与檄相提并论。”

  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卷一九二集部总集类存目二《六艺流别》:“至刘勰作《文心雕龙》,始以各体分配诸经,指为源流所自,其说已涉于臆创。”〔六〕

  “疆”,桥川时雄:“唐写作‘□’。时按《说文》田部:疆,界也;俗作‘□’。唐写非误。”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盖勋传》:‘乃指木表。’注:‘表,标也。’”范注:“《礼记.乐记》:‘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,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,穷高极远而测深厚。’《易.上系辞》:‘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。’”《注订》:“树表者,建立体裁以为准则。启疆者,开拓范围以为利用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树表’与‘立表’、‘植表’等同义。‘穷高以树表’是说文体分别显示了最高水准。又‘树表’之语出《淮南子.天文训》。……‘启疆’与‘拓境’、‘拓宇’等同义。‘极远以启疆’指把文体范围扩大到最大限度。此二句言《五经》文章是各种文体的顶峰,兼又包含各种种类,故下文云百家无有能出此范围者。由此可见彦和是把《五经》奉为绝对权威的。又范注曾引《乐记》‘穷高极远’语,《乐记》郑注云:‘高、远,三辰也。’‘高’‘远’均指天空。如从郑注,则《乐记》之‘远’,与此处之用法有异。”《斟诠》解此二句:“谓树立文章之体式,来源最古;开辟后学之疆宇,流泽孔长也。”〔七〕

  唐写本无“者也”二字。范注:“《汉书.艺文志》:‘今异家者各推所长,穷知究虑,以明其指,虽有蔽短,合其要归,亦《六经》之支与流裔。’”既然跳不出《五经》的圈子,就谈不上向前发展。

  《艺概》卷一《文概》:“《六经》,文之范围也。圣人之旨,于经观其大,备其深,博无涯涘。乃《文心雕龙》所谓‘百家腾踊,终入环内者也’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百家’指诸子百家。《时序》篇中述及诸子亦单言‘百家’。‘腾跃’者,言百家有超乎《五经》之概。此种说法与《通变》‘虽轩翥出辙,而终入笼内’同。‘百家腾跃’承上句‘穷高以树表’,‘终入环内’承上句‘极远以启疆’。《汉书.艺文志》评诸子云:‘今异家者,各推所长,穷知究虑,以明其指,虽有蔽短,合其要归,亦《六经》之支与流裔。’乃言其思想,此处系论文章。”若禀经以制式〔一〕,酌《雅》以富言〔二〕,是即山而铸铜,煮海而为盐也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制”,原本作“制”,古通。《札记》:“此二句为《宗经》篇正意。”“禀”谓禀承。斯波六郎:“‘式’,即体式,指文章格式。”即论、说、辞、序等文体形式。

  〔二〕

  郭注:“《雅》,指《尔雅》。郭璞《尔雅序》:‘夫《尔雅》者,所以通诂训之指归,叙诗人之兴咏,总绝代之离词,辩同实而殊号者也。诚九流之津涉,六艺之钤键,学览者之潭奥,摘翰者之华苑也。若乃可以博物不惑,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,莫近于《尔雅》。’所以说‘酌《雅》以富言’。”斯波六郎:“‘雅’当是《尔雅》。《练字》篇有云:‘《雅》(《尔雅》)以渊源诂训,《颉》(《仓颉篇》)以苑囿奇文。……该旧而知新,亦可以属文。’”〔三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即’原作‘仰’,唐写本作‘即’,……《汉书.吴王濞传》、《晁错传》俱有‘即山铸钱,煮海为盐’语,师古曰:‘即,就也。’此正彦和所本,今据改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《史记.吴王濞传》:‘乃益骄溢,即山铸钱,煮海水(《汉书.濞传》无水字)为盐。’索隐:‘即者,就也。’此舍人遣词所本。则作‘仰’者,乃形近之误也。”《汉书.晁错传》:“上曰:吴王即山铸钱,煮海为盐,诱天下豪杰,白头举事,此其计不百全,岂发呼?”又《吴王濞传》:“错为御史大夫,说上曰:……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,诈称病不朝,于古法当诛。……不改过自新,乃益骄恣,公即山铸钱,煮海为盐,诱天下亡人谋作逆乱。”唐写本“盐”下有“者”字。斯波六郎:“‘即山而铸铜,煮海而为盐’意为对作文者说来,经书为无尽藏之宝库;前段末尾‘太山遍雨,河润千里’意为经书对每一个作文者都施以无穷的恩惠,这两个譬喻是前后呼应的。”故文能宗经,体有六义〔一〕:一则情深而不诡〔二〕,二则风清而不杂〔三〕,三则事信而不诞〔四〕,四则义贞而不回〔五〕,五则体约而不芜〔六〕,六则文丽而不淫〔七〕。扬子比雕玉以作器〔八〕,谓《五经》之含文也〔九〕。

  〔一〕

  斯波六郎:“‘体’当指文章的形式和内容浑一之姿。”“体有六义”,《文体明辨序说.文章纲领总论》作“有六善焉”。王金凌:“易言之,文能宗经则可得此六项原则,施于作品亦有此六种现象。上一‘体’字泛指整个文学作品的体要。”按“体”谓体制。《附会》篇云:“夫才量(童)学文,宜正体制,必以情志为神明,事义为骨髓,辞采为肌肤,宫商为声气。”可见“体制”包括情志、事义、文辞等方面。义,宜也,善也。《诗.大雅.文王》:“宣昭义问。”毛传:“义,善。”〔二〕

  感情深挚而不诡诈。

  〔三〕

  风格清纯而不驳杂。《风骨》篇:“意气骏爽,则文风清焉。”〔四〕

  叙事真实而不荒诞。斯波六郎:“‘事’是构成作品内容的事实,近于今人所谓‘素材’。”〔五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贞’原作‘直’,唐写本作‘贞’。……今据改。”《广雅.释诂一》:“贞,正也。”《斟诠》:“贞,正定专一之义。”直解为“义理坚正而不邪”。《校注》:“‘直’,唐写本作‘贞’。按唐写本是也。《明诗》篇:‘辞谲义贞。’《论说》篇:‘必使时利而义贞。’并其证。”“回”谓回邪。

  〔六〕

  文体(风格)简练而不芜杂。

  〔七〕

  文辞雅丽而不淫靡。《法言.吾子》篇:“诗人之赋丽以则,辞人之赋丽以淫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此乃文能宗经之效。六者之中,尤以事信、体约二者为要。折衷群言,俟解百世,事信之征也;芟夷烦乱,剪截浮辞,体约之故也。”其实“情深”是首要的。

  曹学佺曰:“此书以心为主,以风为用。故于六义首见之,而末则归之以文,所谓丽而不淫,即雕龙也。”

  《校释》:“情深风清,‘志’之事也。事信义直,‘辞’之事也。体约文丽,‘文’之事也。……窃尝推阐其义:‘志’者,作者之情思也。‘辞’者,情思所讬之以见之事也。‘文’者,所以表其‘事’而因以见其‘志’者也。”〔八〕

  唐写本“扬”上有“故”字。梅注:“《扬子法言》曰:或曰良玉不雕,美言不文,何谓也?曰:玉不雕,璠玙不作器;言不文,典谟不作经。”按此见《法言.寡见》篇。

  〔九〕

  “文”在此处指修饰。

  夫文以行立,行以文传,四教所先〔一〕,符采相济〔二〕。励德树声〔三〕,莫不师圣;而建言修辞,鲜克宗经〔四〕。是以楚艳汉侈〔五〕,流弊不还;正末归本〔六〕,不其懿欤!

  〔一〕

  范注:“《论语.述而》篇:‘子以四教:文、行、忠、信。’”四教之中,文与行领先,所以“四教所先”就是文与德行。

  〔二〕

  左思《蜀都赋》:“其间则有虎珀丹青,江珠瑕英,金沙银砾,符采彪炳。”刘渊林注曰:“符采,玉之横文也。”《文选》曹丕《与钟大理书》李善注引王逸《正部论》:“或问玉符。曰:赤如鸡冠,黄如蒸栗,白如猪脂,黑如纯漆,玉之符也。”珠宝之类必有特殊的光彩可据以验其真伪,故称“符采”。“济”,成。文与行相互为用,以成教化,犹玉之有符采。《抱朴子.文行》篇:“或曰德行者,本也;文章者,末也。故四科之序,文不居上,然则着纸者,糟粕之余事。……抱朴子答曰:……文可废而道未行,则不得无文。……且文章之与德行,犹十尺之与一丈,谓之余事,未之前闻也。”另一种解法是认为,虽然“文”列其首,但必须像玉与其花纹那样,和其它三项紧密地结为一体。斯波六郎:“‘符采相济’宜解作文与行二者互为表里,以成符采。”〔三〕

  范注:“伪《大禹谟》:‘皋陶迈种德。’枚传曰:‘迈,行也。’今本‘迈’误作‘励’,唐写本不误。《左传》文公六年:‘树之风声。’”《校注》:“按‘迈’字是。《左传》庄公八年:‘《夏书》曰:“皋陶迈种德。”’杜注:‘迈,勉也。’又《左传》僖公二十八年:‘距跃三百,曲踊三百。’杜注:‘百,犹劢也。’《释文》:‘劢,音迈。’疏本误‘劢’为‘励’,与此同。盖初由‘迈’作‘劢’,后遂讹为‘励’耳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迈德’与‘树声’连用之例,见于魏吴质《在元城与魏太子笺》:‘若乃迈德种恩,树之风声,使农夫逸豫于疆畔,女工吟咏于机杼,固非质之所能也。’”

  《斟诠》:“唐写本作‘迈’,亦‘劢’之同音假借字。”又:“劢德,谓勉进德业。”〔四〕

  《易.干.文言》:“修辞立其诚,所以居业也。”《情采》篇:“后之作者,远弃《风》《雅》,近师辞赋。”〔五〕

  《通变》:“楚汉侈而艳。”斯波六郎:“《楚辞》之艳,《辨骚》篇云:‘耀艳而采华’,‘惊采绝艳’,‘中巧者猎其艳辞’。”《汉书.艺文志.诗赋略》:“其后宋玉、唐勒;汉兴,枚乘、司马相如,下及扬子云,竞为侈丽闳衍之词,没其讽谕之义。”皇甫谧《三都赋序》:“及宋玉之徒,浮文放发,言过于实,夸竞之兴,体失之渐,《风》《雅》之则,于是乎乖。逮汉贾谊,颇节之以礼,自是厥后,缀文之士,不率典言,并务夸张。……雷同景附,流宕忘返,非一时也。”〔六〕

  《校证》:“唐写本‘正末’作‘极正’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非是。‘极’字盖涉赞文而误,又脱去‘末’字耳。”桥川时雄:“唐写‘欤’作‘哉’。时按欤、哉两是。”郭注:“‘末’,指当时文风。《通变》:‘宋初讹而新。’《定势》:‘近代辞人,率好诡巧。’‘本’,指《五经》文风。”《文心.诠赋》篇:“宋发夸谈,实始淫丽。……然逐末之俦,蔑弃其本,虽读千赋,愈惑体要。遂使繁华损枝,膏腴害骨,无贵风轨,莫益劝戒。”

  斯波六郎谓最后一段:“正面论说宗经之必要性,其中又分三节。自‘故论说辞序’至‘煮海而为盐也’十八句为第一节。叙述后世诸文体皆源出《五经》文章。‘故文能宗经’至‘谓《五经》之含文也’十句为第二节,论述文章中因宗经而生的长处。‘夫文以行立’至‘不其懿欤’十二句为第三节,惋惜后世宗经之文甚少。……第三节之旨趣与《征圣》篇末‘天道难闻,犹或钻仰……’大致相同,论述方法亦类似。”

  第三段强调为文必须宗经。作者认为文能宗经,就会产生六方面的优点,违经就会产生流弊。

  又认为后代各种文体都出于《五经》,所以本书上半部从《明诗》到《书记》分论文体,不能不以《宗经》为根据。

  赞曰:三极彝训,道深稽古〔一〕。致化归一〔二〕,分教斯五〔三〕。性灵镕匠,文章奥府〔四〕。渊哉铄乎〔五〕,群言之祖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三极彝训,道深稽古’原作‘三极彝道,训深稽古’。铃木云:‘案“三极彝训”已见正文。此“道”、“训”二字疑错置。’案铃木说是,今据改。”斯波六郎:“‘道深稽古’云者,因其道深远,故须稽古始能明之意。”〔二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归’,唐写本作‘惟’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‘惟一’与‘斯五’对,唐写本是也。《书.伪大禹谟》:‘惟精惟一。’”“致”,达到。张衡《二京赋》:“帝者因天地以致化。”“致化惟一”是说达到教化的途径只有一个,即宗经。

  〔三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《礼记.经解》:‘孔子曰:入其国,其教可知也。其为人也,温柔敦厚,《诗》教也;疏通知远,《书》教也;广博易良,《乐》教也;洁静精微,《易》教也;恭俭庄敬,《礼》教也;属辞比事,《春秋》教也。’《乐经》久亡(篇中亦止论五经),故云‘分教斯五’。”〔四〕

  钱大昕《恒言录》卷一《人身类》“性灵”:“《晋书.乐志序》:‘性灵之表,不知所以发于咏歌。……’《文心雕龙》:‘性灵镕匠,文章奥府。’”斯波六郎:“‘性灵镕匠’与本文‘洞性灵之奥区’、‘义既埏乎性情’相当;‘文章奥府’与本文‘极文章之骨髓’、‘辞亦匠于文理’相当。”《斟诠》:“奥府,犹言渊府。《傅子》曰:‘《诗》之雅诵,《书》之典谟,文足以相副,玩之若近,寻之若远,浩浩焉文章之渊府也。’”〔五〕

  “渊”,深。“铄”,美。全句意为:多么深远美好啊!

  正纬 第四

  《隋书.经籍志.六艺.纬类序》:“孔子既叙《六经》以明天人之道,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,故别立纬及谶,以遗来世。”

  梅注:“纬者,谶纬之书也。经各有纬,如《易》之《通卦验》、《是虑谋》,《尚书》之《中候》,《诗》之《含神雾》,《礼》之《含文嘉》,《春秋》之《合诚图》、《元命苞》,《孝经》之《援神契》、《钩命诀》,《论语谶》之类。按天文定者为经,动者为纬。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困学纪闻》:《易》纬六,《书》纬五,《诗》纬三,《礼》纬三,《乐》纬三,《春秋》纬十四,《孝经》纬二。”

  范注引胡应麟《四部正讹》曰:“世率以谶纬并论,二书虽相表里,而实不同。纬之名所以配经,故自《六经》、《语》、《孝》而外,无复别出,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等纬皆《易》也。谶之依附《六经》者,但《论语》有谶八卷,余不概见,以为仅此一种,偶阅《隋.经籍志》,注附见十余家。乃知凡谶皆讬古圣贤以名其书,与纬体制迥别。盖其说尤诞妄;故隋禁之后永绝。类书亦无从援引,而唐宋诸藏书家绝口不谈,……又有以纬、候并称者,今惟《尚书中候》见目中,他不可考云。”

  《四库提要.易类》六云:“案儒者多称谶纬,其实谶自谶,纬自纬。谶者,诡为隐语,预决吉凶。纬者,经之支流,衍及旁义。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,儒者推阐论说,各自成书,与经原不相比附,如伏生《尚书大传》,董仲舒《春秋阴阳》,核其文体,即是纬书,特以显有主名,故不能讬诸孔子。其他私相撰述,渐杂以术数之言,既不知作者为谁,因附会以神其说。迨弥传弥失,又益以妖妄之词,遂与谶合而为一。然班固称‘圣人作经,贤者纬之’;杨侃称纬书之类谓之秘经,图谶之类谓之内学,河、洛之书谓之灵篇;胡应麟亦谓谶纬二书,虽相表里,而实不同:则纬与谶别,前人固已分析之。”

  章士钊《柳文指要》下卷十五《谶纬》条:“吾十年前从北京图书馆借阅王西庄(鸣盛)《蛾术编》,见李越缦于书眉上以真正蝇头细字,录有关谶纬一大段文字。……文如下:‘纬与谶别,纬者所以补经,三代典制,圣人微言,往往而在,康成所注,及以解三《礼》者是也。谶者,哀平以后所盛行,而秦汉间亦间有之,乃推决休咎,假讬符命,多渎乱妖妄之言,如“亡秦者胡”及“赤伏符”、“白水真人”、“代汉者当涂高”,“八ㄙ子系,十二为期”之类是也。谶有图而纬无图,谶图为今世所传《推背图》之类,故曰图谶。光武最信之。《后书.儒林.尹敏传》:世祖令校图谶,敏对曰:“谶者非圣人所作,其中多近鄙别字,颇类世俗之辞,恐贻误后生。帝不纳。”《郑兴传》:帝尝问兴郊祀事,曰:“吾欲以谶断之何如?”兴对曰:“臣不为谶。”《桓谭传》:“有诏会议灵台所处。帝谓谭曰:吾欲以谶断决之何如?谭默然良久,曰:臣不读谶.……复极言谶之非经。”又谭上疏称:“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增益图书,矫称谶记。”是谶之与纬,分别甚明,谭不信谶,非不信纬也。谶以有图,故称图书,亦曰图纬。谓纬之有图者也。《张衡传》:“初,光武善谶,及显宗肃宗,因祖述焉。自中兴之后,儒者争学图纬,兼复附以妖言。衡以图纬虚妄,非圣人之法,乃上疏曰:……谶书始出,盖知之者寡,自汉取秦,可谓大事,当此之时,莫或称谶。若夏侯胜、眭孟之徒,以道术立名,其所述着,无谶一言。刘向父子领校秘书,阅定九流,亦无谶录。成哀之后,乃始闻之。”其下历引《尚书谶》、《春秋谶》、《诗谶》。又云:“往者侍中贾逵,摘谶互异三十余事,诸言谶者皆不能说。”又云:“宜收藏图谶,一禁绝之。”凡此皆绝不及纬,是衡特不信谶,非不信纬也。东汉诸儒,以纬为内学,钱竹汀、赵瓯北、王述庵皆考之甚详。然习之者众,不免有所附益,或以谶汨之,如《春秋元命苞》,本纬也,而张衡疏亦引《元命苞》,乃近谶语。《三国志.魏.文帝纪》注所引,皆纬谶杂出,自隋文禁谶并禁纬,悉焚其书,而今所传者零残之简,皆谶纬互乱,不可复辨。如《干凿度》最称纯粹,而亦有“孔子曰”“丘按录谶论国定符”等语,是类杂有蒙孙之名,生众妖及赤世蒙孙之语,与《三国志》注许芝所称《春秋佐助期》言汉以蒙孙亡相合,皆汉末人以谶附纬,而康成注又多为魏晋以后至唐术士所附益,支离错谬,传写窜乱,不可究诘矣。’越缦此一文独大特色,是将谶与纬劈分两部,认为谶属离经叛道,而不可信,纬则与经相对,各守内外部位,终不失为足可信据之学。”

  徐养原《纬候不起于哀平辨》(范注引自严杰《经义丛抄》)云:“昔刘彦和着书,称‘纬有四伪,通儒讨覈,谓起哀平’,自尔相沿,俱同此说。按刘熙(《释名》)曰:‘纬,围也,反复围绕,以成经也。图,度也,尽其品度也。谶者,纤也,其义纤微也。’此三者同实异名,然亦微有分别。盖纬之名所以配经,故自《六经》《论语》《孝经》而外,无复别出,《河图》《洛书》等纬皆《易》也。……窃意纬书当起于西京之季,而图谶则自古有之。……要之图谶乃术士之言,与经义初不相涉。至后人造作纬书,则因图谶而牵合于经义,其于经义,皆西京博士家言,为今文学者也。……”

  刘师培《国学发微》(见乙巳年《国粹学报丛谈》):“周秦以还,图箓遗文,渐与儒道二家相杂。入道家者为符箓,入儒家者为谶纬。董、刘大儒,竞言灾异,实为谶纬之滥觞。哀平之间,谶学日炽,而王莽公孙述之徒,亦称引符命,惑世诬民。及光武以符箓受命,而用人行政,惟谶纬之是从。由是以谶纬为秘经,颁为功令,稍加贬斥,即伏‘非圣无法’之诛,故一二陋儒,援饰经文,杂糅谶纬,献媚工谀,虽何郑之伦,且沉溺其中而莫反(康成于纬,或称为传,或称为说,且为之作注),是则东汉之学术,乃纬学昌盛之时代也。夫谶纬之书,虽间有资于经术,然支离怪诞,虽愚者亦察其非;而汉廷深信不疑者,不过援纬书之说,以验帝王受命之真,而使之服从命令耳。上以伪学诬其民,民以伪学诬其上。又何怪贿改漆书接踵而起乎(《后汉书.儒林传》)?此伪学所由日昌也。”

  《集注》:“《文选》卷五十八《郭有道碑文》:‘探综图纬。’注:‘纬,《六经》及《孝经》皆有纬也。’”

  《后汉书.方术传.樊英传》:“善风角、星算,《河》《洛》七纬,推步灾异。”注:“七纬者,《易》纬《稽览图》、《干凿度》、《坤灵图》、《通卦验》、《是类谋》、《辨终备》也;《书》纬《璇机钤》、《考灵曜》、《刑德放》、《帝命验》、《运期授》也;《诗》纬《推度灾》、《泛历枢》、《含神雾》也;《礼》纬《含文嘉》、《稽命征》、《斗威仪》也;《乐》纬《动声仪》、《稽耀嘉》、《协图征》也;《孝经》纬《援神契》、《钩命诀》也;《春秋》纬《演孔图》、《元命苞》、《文耀钩》、《运斗枢》、《感精符》、《合诚图》、《考异邮》、《保干图》、《汉含孳》、《佑助期》、《握诚图》、《潜潭巴》、《说题辞》也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夫纬候盖起自哀平之前,西汉之末(见徐养原《纬候不起于哀平辨》,《诂经精舍文集》卷十二),惟其勃兴昌盛,则始自东汉(见刘师培《国学发微》)。六朝以降,其势未衰。《隋书.经籍志》云:‘至宋大明中,始禁图谶;梁天监以后,又重其制。’《隋志》有七经纬三十六篇,又有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、杂谶等篇,俱属此类。李贤《后汉书.樊英传》注列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礼》《乐》《孝经》《春秋》诸纬共三十五篇,其所定未尽依《隋志》。北宋杨侃《两汉博闻》卷十一举秘经、内学、灵篇三类,以为秘经即纬书,内学即图谶,灵篇即河、洛之书也。是以谶纬之学,众说纷纭,惟谶纬厘别为二,则成定论。”

  根据上引诸论,可见谶与纬性质不同;纬与经义有关,谶为预决吉凶之书。惟近人陈槃考证,以为谶纬不分。纬固附经,而谶亦未尝不然;至其先后之序,则先有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,然后有由此而产生之谶,然后始有纬。见陈槃《谶纬释名》(《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》第十一本);《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》(《集刊》第二十本)等。

  《校释》:“舍人之作此篇,以箴时也。盖谶纬之说,宋武禁而未绝,梁世又复推崇。其书多讬始仲尼,抗行经典,足以长浮诡之习,扬爱奇之风。故列四伪以匡谬,述四贤而正俗。疾其‘乖道谬典’,正所以足成《征圣》《宗经》之义也。故次之以《正纬》。”

  朱□先等笔记:“梁武帝深恶纬书,彦和之作是篇,亦间有迎合之意。纬书,今文学派之流亚也。”

  斯波六郎《文心雕龙札记》:“‘正纬’云者,意为对纬书的正确认识,亦即对纬书的错误评价的纠正。彦和之特撰此篇,当是由于当时承后汉以来风习,纬书十分流行,而且受到不适当的过高评价所致。”

  “彦和于本篇所言之纬,意义甚广,图、谶皆包括在内。彦和把这广义的纬分为真伪两部份。他相信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、尧之《绿图》、文王《丹书》等天示圣人以祥瑞之物的存在,认为它们是真的纬书,而成于后世术士之手者,则被斥为伪的纬书。”“古来有图谶之语,图纬之语及谶纬之语。图、谶、纬三者具有大致相同的内容,然而又有互异之处。……但是古来一向把这三者视作一物,彦和也是持这种观点的,故把它们总称为纬。”

  唐亦男《文心雕龙讲疏》(以下简称“《讲疏》”):“‘正’是辨正的意思。……全篇的主要内容就在辨正纬书的真伪与得失。”

  按:纬书,是汉朝人配合儒家的经书伪托孔丘的话伪造出来的。在齐梁时代,纬书还流行,刘勰要从“宗经”的观点来纠正他,所以叫“正纬”。

  夫神道阐幽,天命微显〔一〕,马龙出而大《易》兴〔二〕,神龟见而《洪范》燿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易.观》彖辞:“观天之神道,而四时不忒,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”正义:“微妙无方,理不可知,目不可见,不知所以然而然,谓之神道。”

  《夸饰》篇:“夫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神道难摹,精言不能追其极;形器易写,壮辞可得喻其真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此处的‘神道’与‘天命’相对,下文又有‘神教’之语,看来应解作执司神秘事物的道。”

  《注订》:“凡彦和所称神、神理、天命者,概指自然而言。自然不可穷极,故曰神。天道、神道皆统自然之理而言。究其极致者,乃谓之神理。承其赋予者,则谓之天命。”

  《论语.为政》:“五十而知天命。”朱注:“天命,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,乃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。”

  范注:“《易.下系》:‘夫《易》,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。’韩康伯注云:‘《易》无往不彰,无来不察,而微以之显,幽以之阐。阐,明也。’”

  桥川时雄:“《易.系辞下》云:‘君子知微知彰。’”

  斯波六郎:“此处二句当谓‘神道藉幽而明,天道托微而显。’杜预《春秋左氏传序》中有‘微显阐幽’语,显系据《系辞》之文,《正义》即释作‘征其显事,阐其幽理’。……‘神道’与‘天命’,其内容大致相同。……‘幽’与‘微’,……一是形象上的说法,另一种是作用上的说法。”〔二〕

  范注:“《礼记.礼运》:‘河出马图。’郑注:‘马图、龙马负图而出也。’正义引《(尚书)中候.握河纪》:‘伏牺氏有天下,龙马负图出于河,遂法之画八卦。’又引《握河纪》注云:‘龙而形象马。’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见于其他纬书者有:《中候.考河命》:‘黄龙负卷舒图,赤文绿错。’(《御览》八一引),《中候.握河纪》:‘龙马衔甲,赤文绿字,自河而出。’(《路史.陶唐纪》注)”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及各本同,《四库》本作‘龙马’。按‘龙马’有典,当作‘龙马’,惟各本作‘马龙’,亦非不通。”

  “大《易》兴”,相传伏牺据《河图》制成八卦,周文王为八卦作卦爻辞而成《易》(见《周易正义序》)。

  斯波六郎:“‘马龙出’指《河图》,‘神龟见’指《洛书》。彦和认为纬书的起源与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有关。上文‘阐幽’、‘微显’如作‘神道藉幽而明,天道托微而显’解,此处‘马龙出’与‘神龟见’则正当‘幽’与‘微’二字;‘大《易》兴’与‘《洪范》耀’则当‘阐’与‘显’二字。又上文‘阐幽微显’如照字面直读,则彦和的看法当是‘马龙出’、‘神龟见’为‘幽’,‘大《易》兴’、‘《洪范》耀’为‘阐’;同时‘大《易》兴’,‘《洪范》耀’等‘显’者系藉‘马龙出’‘神龟见’等‘微’者而彰现的。”〔三〕

  “燿”唐写本作“耀”;《校证》谓唐写本作“曜”,误。桥川时雄:“按‘耀’、‘燿’两是,校注见《原道》篇。”

  范注:“《易.上系》:‘河出图、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’正义引《春秋纬》云:‘河以通干出天苞,洛以流坤吐地符。河龙图发,洛龟书感。《河图》有九篇,《洛书》有六篇。孔安国以为《河图》则八卦是也,《洛书》则九畴是也。’《尚书.洪范》:‘天锡禹以《洪范》九畴。’”

  《集注》:“《论语.子罕》:‘河不出图。’孔曰:‘《河图》,八卦是也。’正义曰:‘郑玄以为《河图》《洛书》龟龙衔负而出,如《中候》所说(案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:“河洛之文,龟龙之图。”注引《尚书中候》曰:“尧沈璧于洛,玄龟负书,背中赤文朱字,止坛。舜礼坛于河畔,沈璧,礼毕,至于下昃,黄龙负卷舒图,出水坛畔。”)龙马衔甲,赤文绿色。甲似龟背,袤广九尺,上有列宿斗正之度,帝王录纪兴亡之数是也。’”

  《汉书.五行志》:“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,受《河图》,则而画之,八卦是也;禹治洪水,赐《雒书》,法而陈之,《洪范》是也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拾遗记》卷二:‘禹尽力沟洫,导川夷岳,黄龙曳尾于前,玄龟负青泥于后。玄龟,河精之使者也,龟颔下有印文,皆古篆字,作九州山川之字。’《拾遗记》卷十:‘员峤山,……西有星池千里,池中有神龟,八足、六眼,背负七星日月八方之图,腹有五岳四渎之象。’”

  陈槃《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》:“《洪范》之取材,有出于战国末年者,《班志》虽首引《洪范》,复云:‘其法亦起五德终始。’是《洪范》之说,五德终始足以概之矣。”

  “洪范”,大法。“耀”谓发出光彩。这几句话和《原道》篇中“原道心以敷章,研神理而设教,取象乎河洛,问数乎蓍龟”,大意相同。

  故《系辞》称“河出图,洛出书〔一〕,圣人则之〔二〕”,斯之谓也。但世敻文隐〔三〕,好生矫诞〔四〕,真虽存矣,伪亦凭焉〔五〕。 〔一〕

  “辞”唐写本作“词”。“洛”顾校作“雒”。

  〔二〕

  按见《易.系辞上》。桥川时雄:“《前汉书.五行志》又引《易》,颜注云:‘则,效也。’”

  《注订》:“远古圣哲,取天地物象之有益生民者,则而法之。此建文明之始,故《河图》《洛书》决信其有,然后人以尊崇太过,乃神其说,方士乘之肆惑,使人不能无疑者矣。而夫子有叹者,亦伤时感事而已。然足证此说由来已久。”

  《杂记》:“神道阐幽,由于天命微显,非人力所能致,故圣人则之。”〔三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谷梁》文十四年:‘敻入千乘之国。’范宁注:‘敻犹远也。’ ”斯波六郎:“‘文’指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中类似文字的图形,‘隐’指词义隐晦不易理解的隐语之类。”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:‘然神经怪牒,玉策金绳,关扃于明灵之府,封縢于瑶坛之上者,靡得而窥也。’《苏竟传》:‘玄包幽室,文隐事明。’皆隐之谓也。”〔四〕

  范引孙云:“唐写本‘诞’作‘讬’。”桥川时雄:“各本作‘诞’,唐写作‘讬’。按‘讬’‘诞’两通,然下有‘皆讬于孔子’句,作‘讬’似妥。”〔五〕

  《注订》:“康成注经,亦存纬说,盖在择焉而已。荀悦惜其杂真,未许煨燔,亦哲人之见也。”

  “凭”,依据,意谓假的也据此而出现。

  斯波六郎:“此两句意谓‘真物虽存于世,然利用真物而问世的伪作亦应运而生’。‘真’指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之类,‘伪’指后世的所谓‘纬书’。”

  以上为第一段,论纬书之发生。

  夫《六经》彪炳,而纬候稠叠〔一〕,《孝》《论》昭□〔二〕,而钩谶葳蕤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左思《蜀都赋》,“符采彪炳。”斯波六郎:“彪炳,谓文采美而明晰,主要是指《六经》文章。”

  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云:“至乃河洛之文,龟龙之图,箕子之术,纬候之部,时有可闻者焉。”注:“纬,七经纬也;候,《尚书中候》也。”“七纬”见前题解。“候”,占验。

  范注:“《说文》:‘稠,多也。’《苍颉篇》:‘叠,重也,积也。’”“稠叠”,重复。这里指纬书的繁多。

  〔二〕

  《校注》“按‘孝’,《孝经》也;‘论’,《论语》也。《孝经》有《钩命诀》,《论语》有谶,故继云‘钩谶葳蕤’。犹上之先言《六经》,而继云纬候然也。唐写本作‘考’,非是。‘□’当从唐写本作‘澈’。”《校证》:“‘孝’,唐写本作‘考’。今按《孝经序》疏引郑玄《六艺论》云:‘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,指意殊别,恐道离散,后世莫知根源,故作《孝经》以总会之。’赵岐《孟子题辞》云:‘《论语》者,《五经》之錧□,六艺之喉襟也。’据此,《孝经》为六艺之总会,《论语》为《五经》之錧□。敷赞圣旨,义已昭□,复有葳蕤之钩谶,则是打重台矣。旧作‘孝’是,唐本作‘考’,非。”

  《补注》:“明吴兴凌云本‘□’原作‘哲’。许改。孙氏诒让《札移》云:‘《说文》日部:昭□,明也。□或作晰,晰即□之讹体,此书《征圣》、《明诗》、《总术》三篇昭□字,元本、冯钞本(指冯舒抄本)亦并作哲,用通借字也。《易.大有》九四象云:明辩澈也。《释文》云:澈又作哲。彦和用经语多从别本。’(《札移》语在《征圣》篇“文章昭澈”条下,系据黄荛圃校元至正本。案明凌云所见元本“昭哲”在《正纬》篇,故剪裁孙语归此条下。)”斯波六郎:“昭□,意为条理井然,主要指《孝经》与《论语》的内容。但此处之‘彪炳’与下文‘昭□’为互文的用法……,是说《六经》与《孝》、《论》都是文采美艳,条理清晰,从而也就暗示纬书之类对于这些典籍说来是不必要的。”〔三〕

  黄注:“司马相如《封禅文》:纷纶葳蕤。注:言众多也。”范注:“《孝经纬》有《钩命诀》。《四部正讹》引《钩命诀》注曰:‘天地失序,必有沮泄,用阴阳移治之也。’孙□《古微书》曰:‘纬书以命言者,莫如《元命苞》;钩言者,莫如《春秋》之《文耀钩》,《河图》之《稽耀钩》。兹据《孝经》纬,则直言诀矣。’《论语》无纬有谶。《古微书》曰:‘《论语》不入经,亦不立纬,惟谶八卷。’”

  桥川时雄:“《史记.司马相如传》:‘纷纶葳蕤。’索隐引张揖云:‘葳蕤,乱貌。’索隐引胡广云:‘委顿也。’《文选.文赋》:‘纷葳蕤以馺遝。’注云:‘葳蕤,盛貌。’”按经验纬〔一〕,其伪有四:盖纬之成经〔二〕,其犹织综〔三〕,丝麻不杂,布帛乃成〔四〕;今经正纬奇,倍擿千里〔五〕,其伪一矣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按”,唐写本作“酌”。桥川时雄:“按‘酌’字妥。”斯波六郎:“‘酌’者,引经据典斟酌之意也,更好地表达了以经为本体的观点。”〔二〕

  《集注》:“按‘成’字乃‘于’字之误。”《校证》:“‘成’疑作‘于’,盖涉下文‘布帛乃成’而误。”《考异》:“纬经有相成之势,盖作纬者必依经以成,引经为说,故‘成’字为长,王校疑作‘于’者非是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成’者‘成就’、‘成功’之‘成’,……‘纬以成经’的说法已见《释名.释典艺》:‘纬,围也,反覆围绕,以成经也。’织机丝经有轴,纬有杼,亦以经为本体。……此句所言经书、纬书,已经就语词本身发了议论。”〔三〕

  范注:“《说文》系部:‘经,织从丝也。纬,织衡丝也。’段玉裁织字注云:‘经与纬相成曰织。’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引《三仓》:‘综,理经也,谓机缕持丝交者也。屈绳制经令得开合也。’”“综”,织机上带着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,这里指织机。纬书的配合经书,好比织布机上纬线的配合经线。“织综”,经纬线交织。

  〔四〕

  《校注》:“《礼记.礼运》:‘治其丝麻,以为布帛。’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杂’者,混杂也,此处言丝线、麻线虽有经纬,但并不杂乱。与此处语意相类的说法见于齐梁间人陶弘景的《发真隐诀序》:‘经者,常也,通也,谓常通而无滞,亦犹布帛之有经耳,必须铨综纬绪,仅乃成功,若机关疏越,杼轴乖谬,安能斐然成文。’”〔五〕

  范注:“孙诒让《札移》十二:‘今经正纬奇,倍擿千里,倍擿即下文倍摘,字并与“适”通。《方言》云:“适,啎也。”(《广雅.释诂》同)郭注云:“相触迕也。”倍适,犹言背迕也。’”

  《校注》:“‘擿’,唐写本作‘摘’。按‘擿’、‘摘’二字本通,犹‘指摘’之为‘指擿’,……然以下文‘伪既倍摘’例之,此当依唐写本作‘摘’,上下始能一律。”

  《隋书.经籍志.六艺纬类序》:“然其文辞浅俗,颠倒舛谬,不类圣人之旨。”又曰:“唯孔安国、毛公、王璜、贾逵之徒独非之,相承以为妖妄,乱中庸之典。”〔六〕

  范注夹注:“顾校(矣)作‘也’。”斯波六郎:“自此句至‘其伪四矣’,四个‘矣’字,顾千里均改为‘也’,改错了。‘矣’是自己确认客观事实时所用的语气词,彦和恐正是为了表达这种语气才用‘矣’字的。”经显,圣训也;纬隐,神教也〔一〕。圣训宜广〔二〕,神教宜约,而今纬多于经〔三〕,神理更繁〔四〕,其伪二矣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范注:“唐写本无两‘也’字,寻绎语气两‘也’字似不可删。‘圣’字唐写本皆作‘世’,义亦通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神教,郑玄《六艺论》:‘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,皆天神言语,所以报告王者也。’(《诗.大雅.文王序》正义引)”颜延之《庭诰》:“崇佛者本在于神教,故以治心为先。”(《全宋文》卷三十六)按神教即以“神道设教”(《易.观》彖辞)。

  〔二〕

  《校注》:“唐写本两‘圣’字并作‘世’。按唐写本是。《夸饰》篇:‘虽《诗》《书》雅言,风俗训世,事必宜广。’此云‘世训’(因与下句“神教”对,故作“世训”),彼云‘训世’,其谊一也。”〔三〕

  唐写本无“今”字。桥川时雄:“寻前后语意,无‘今’字是。”〔四〕

  这里“神理”与“神教”同义,是指纬书中所载的由神灵显示的微妙之理。《隋书.经籍志.六艺纬类序》:“光武以图谶兴,遂盛行于世。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《五经》章句,皆命从谶,俗儒趋时,益为其学,篇卷第目,转加增广。”〔五〕

  桥川时雄:“‘伪二矣’,胡本‘矣’作‘也’。汪佘本无‘伪’字,‘矣’作‘也’。徐校云:补‘伪’字,‘也’改‘矣’。黄校云:案冯本无‘伪’字,‘矣’作‘也’。校云:‘其二也。’谢本亦作‘其伪二矣’。顾校作‘也’。”按元刻本作“其二也”。

  有命自天〔一〕,迺称符谶〔二〕,而八十一篇〔三〕,皆讬于孔子〔四〕,则是尧造绿图〔五〕,昌制丹书〔六〕,其伪三矣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

  斯波六郎:“《诗.大雅.大明》:‘有命自天,命此文王。’”〔二〕

  “迺”,唐写本作“乃”。《注订》:“符指《河图》纬谶之类,下文言‘康王《河图》,陈在东序’,继言‘前世符命,历代宝传’,是知符命包括纬谶一类之作也。谶指《论语谶》之类。依附《六经》者曰纬,讬古圣贤之言以名其书曰谶,谶纬体制有别。”

  刘勰认为真正的符命、图谶都是上天降下的。不是人造作的,所以认为纬书讬于孔子不可信。

  〔三〕

  范注:“《隋书.经籍志.六艺纬类序》云:‘《易》曰:“河出图,洛出书。”然则圣人之受命也,必因积德累业,丰功厚利,诚着天地,泽被生人,万物之所归往,神明之所福飨,则有天命之应。盖龟龙衔负,出于河、洛,以纪易代之征,其理幽昧,究极神道,先王恐其惑人,秘而不传。说者又云:孔子既叙《六经》,以明天人之道,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,故别立纬及谶,以遗来世。其书出于前汉,有《河图》九篇,《洛书》六篇(案此即《图书秘记》,特篇数略异尔),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。又别有三十篇,云自初起至于孔子,九圣之所增演,以广其意。又有《七经纬》三十六篇,并云孔子所作,并前合为八十一篇。’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八十一篇者,荀悦《申鉴.俗嫌》篇:‘世称纬书仲尼作也。……然则八十一首,非仲尼之作矣。’”

  《注订》:“‘《河》《洛》五九,《六艺》四九,谓八十一篇也。’见《后汉书.张衡传》注。”〔四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桓谭《新论》:‘谶出《河图》《洛书》,但有兆朕,而不可知;后人妄复加增依讬,称是孔丘,误之甚也。’(《意林》三引)”《札记》:“据《隋志》,则讬于孔子者,只《七经纬》耳。”《集释稿》:“上引《隋志》文,亦云‘说者’而已,未明所指。”斯波六郎:“荀悦《申鉴.俗嫌》篇:‘世称纬书仲尼作也,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。’”〔五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河图挺佐辅》:黄帝至于翠妫之川,鲈鱼折溜而至。兰叶朱文,以授黄帝,名曰绿图。”

  范注:“《尚书中候.握河纪》:‘尧修坛河洛,仲月辛日礼备,至于日稷,荣光出河,休气四塞,白云起,风回摇,龙马衔甲,赤文绿地,临坛止霁,吐甲图而蹛。’”(录自《玉函辑佚书》)

  《校证》:“‘绿’原作‘录’,冯校云:‘录当作绿。’黄注改。唐写本、谭校本作‘绿’。‘绿图’古通作‘录图’。《淮南.俶真》篇:‘洛出丹书,河出绿图。’《经义考》二六四引刘安世作‘河出丹书,洛出录图。’《说文》:‘录,金色也。’然则录亦就色而为言也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及张、王、黄本作‘绿’,何校录改绿,汪、佘、胡、梅本作‘录’。黄校云云,按《春秋》隐公十年《公羊传》云:《春秋》录内而略外。盖古人文字着在方策,即从木刻之义,而引申之也。彔、录、●、箓皆通用。然绿图与丹书对称,并非方册之谓,改作‘录’‘箓’皆非。又按绿、录亦通,通绿,剑名。《荀子.性恶》篇‘文王之录’,注云:与绿同,以色名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《御览》八十引郑注云:‘荣光五色,从河出,美气四塞……甲所以藏图,赤文色而绿地也。’”

  《注订》:“绿图丹书──绿、丹,贵之也。图、书,即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。参《原道》篇注。”〔六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尚书帝命验》:季秋之月甲子,赤雀衔丹书止于酆,集于昌户,其书云:敬胜怠者吉,怠胜敬者灭。”

  范注:“《尚书中候.我应》:‘周文王为西伯,季秋之月甲子,赤雀衔丹书入丰镐,止于昌户,乃拜稽首受最(最要言也)曰:“姬昌苍帝子,亡殷者纣也。”’(录自《玉函辑佚书》)”

  斯波六郎:“《易是类谋》有云:‘文王比隆兴,始霸,伐崇,作灵台,受赤爵丹书,称王制命,示王意。’(《诗.大雅.文王序》正义引)《春秋元命苞》云:‘凤凰衔丹书于文王之都。’(同上引)”

  陈槃《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》:“此类云文王所受丹书。衔书者,或曰凤凰,或曰赤雀;雀所止处,或曰文王之都,或曰文王户。似与《吕氏春秋》及《封禅书》引作赤乌衔书集周社者不类。然古书多赖口授流传,不免于异辞。抑方士怪迂不经,不无随意附会。”

  张尔田《史微》内篇卷五《原纬》:“(《隋志》)又曰:‘七经纬三十六篇,并云孔子所作;并前,合为八十一篇。’(见《经籍志》一)原注:刘彦和曰,‘有命自天,迺称符谶,……则是尧造绿图,昌制丹书’矣。是自古旧说,皆以此八十一篇属之孔子也。”〔七〕

  下文云:“河不出图,夫子有叹,如或可造,无劳喟然。”

  《文心雕龙杂记》:“再申有命自天,非人力所能致之旨。”商周以前,图箓频见〔一〕,春秋之末,群经方备〔二〕,先纬后经,体乖织综〔三〕,其伪四矣。

  〔一〕

  “以”唐写本作“已”,古通。范注:“图录、箓图,散见纬书中。陶潜《圣贤群辅录》引《论语摘辅象》‘天老受天箓’,宋均注:‘箓,天教命也。’”《校证》:“唐写本‘图箓’作‘绿图’、旧本‘箓’俱作‘录’,冯校云:‘录疑作箓。’黄注本改。案《文选.运命论》注引《春秋元命苞》:‘应箓以次相代。’《王命论》注引‘箓’作‘录’。则箓录古通,不必改作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本作‘绿图’,胡、王、黄本作‘图箓’,汪、佘、张、梅本作‘图录’。按唐写已作‘绿图’,从之似是。然图箓、录图之语,多见纬书中,则不必改,录箓亦两是。”

  《后汉书.方术传》:“光武尤信谶言,士之赴趣时宜者,皆骋驰穿凿,争谈之也。故王梁、孙咸,名应图箓,越登槐鼎之任,郑兴、贾逵以附同称显,桓谭、尹敏以乖忤沦败。”又《谢夷吾传》:“综校图录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图箓’与上文‘符谶’同一内容,指《河图》《洛书》,尧之绿图,文王昌之丹书等。”《文选》王融永明十一年《策秀才文》:“朕秉箓御天。”翰注:“箓、符命也。天子受命执之以御制天下也。”〔二〕

  汉儒认为《六经》是孔子在春秋末编定的,见《汉书.儒林传》。纬书既是配合经书的,照理应当先经后纬,然图箓反而讬言在商周以前,遂成自相矛盾。

  〔三〕

  “乖”,违背。“织综”,这里指经纬相成之理。经线和纬线相织,应该是先有经线,再织以纬线,即刘勰所谓“经正而后纬成”(《情采》),也就是上文所说的“纬之成经,其犹织综”。

  伪既倍摘〔一〕,则义异自明〔二〕,经足训矣〔三〕,纬何豫焉。〔四〕

  〔一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黄注:‘倍’疑作‘掊’,抉摘之意。惟唐写本仍作‘倍’。孙氏《札移》以为与上文‘倍摘’同语。”斯波六郎:“孙氏说于上文可通,于此则不可通。此句是论述纬书四伪以后的总结。如黄注所言,‘倍’当是‘掊’之误。‘掊摘’与‘发摘’、‘抉摘’结构相同,乃暴露、揭露之意。此言纬书之伪已被充份暴露。”〔二〕

  斯波六郎:“‘义异’,谓纬书之义与经书迥异也。此两句意为:‘今之纬书托孔子之名以配经书,然其伪已如上述,故纬书与经书之异自可明白。’”〔三〕

  斯波六郎:“此‘训’非‘圣训’之‘训’,当是‘训解’之‘训’。意谓经书已足训解,与纬书何干?为下文‘义非配经’张本。”按“经足训矣”应解作“经书足以为训”,非指训解。

  〔四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上句承上文‘《六经》彪炳’,言经为圣训,必宗之也。下句承‘纬候稠叠’,言纬多骈枝、不关弘情也,明其本不足以配经。”

  以上为第二段,论证纬书之伪有四:一、奇正不合;二、广约不伦;三、天人不符;四、先后不当。

  原夫图箓之见〔一〕,迺昊天休命〔二〕,事以瑞圣,义非配经〔三〕。故河不出图,夫子有叹〔四〕,如或可造,无劳喟然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原”字无,“图箓”作“绿图”。“见”,同现,出现。

  〔二〕

  “迺”,唐写本作“乃”。《集释稿》:“上文已云:‘有命自天,迺称符谶。’此申前说。”按《商颂.长发》:“何天之休。”笺:“休,美也。”

  《注订》:“‘休命’云者,天锡福命也。《左传》襄二十八年:‘以礼承天之休。’注:‘福禄也。’”

  《斟诠》:“昊天休命,谓上天赐给美善之使命也。昊天,天之泛称。《周礼.春官.大宗伯》:‘以禋祀祀昊天上帝。’休命,犹言美命。《易.大有》:‘顺天休命。’《书》伪古文《武成》:‘俟天休命。’”〔三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‘事’与‘义’分言,《文选序》‘事出于沈思,义归乎翰藻’,是其比。瑞,《说文》:‘以玉为信也。’段注:‘瑞,节信也,……引申为祥瑞者,亦谓感召若符节也。’此处‘瑞’用作动词,与‘配’为对文。”“瑞”,祥瑞;“瑞圣”,瑞应圣王。

  斯波六郎:“‘事’指图箓所载之事。‘义’指图箓之意义、作用。《论语.子罕》篇:‘子曰: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。’孔注云:‘有圣人受命,则凤鸟至,河出图,今无此瑞。’(敦煌本《论语》郑注同。)孔(郑)是以如圣人受命则天降瑞应的想法为前提来注《论语》的,彦和此处之‘事以瑞圣’当本孔(郑)之见。此二句虽是对句,然重点在上句,是以其下又承以‘故河不出图,夫子有叹’。”

  董仲舒《天人对策》:“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,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致者,此受命之符也。天下之人同心归之,若归父母,故天瑞应诚而至。书曰:‘白鱼入于王舟,有火覆于王屋,流为乌。’此盖受命之符也。……皆积善累德之效也。”〔四〕

  范注:“《论语.子罕》:‘子曰: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’孔安国曰:‘圣人受命,则凤鸟至,河出图,今天无此瑞,吾已矣夫者,伤不得见也。’”

  《杂记》:“‘伪既倍摘,……无劳喟然。’三申前旨。夫经纬犹云织综,而图箓之见,乃昊天休命,义非配经,谓之图箓则可,谓之纬则不可。必也正名乎。此命篇之意也。”〔五〕

  “造”,指伪造纬书。《集注》:“《论语.先进》:‘夫子喟然叹曰:吾与点也。’”昔康王《河图》,陈于东序〔一〕,故知前世符命〔二〕,历代宝传〔三〕,仲尼所撰〔四〕,序录而已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书.顾命》:赤刀大训,弘璧琬琰,在西序。大玉、夷玉,天球、《河图》,在东序。”

  范注:“《尚书.顾命》:‘《河图》陈于东序。’案《河图》与大玉、夷玉、天球并陈,意者,天球如浑天仪之类,《河图》如舆地图之类,虽历代相传,不必真是神秘之宝器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尚书.顾命》:‘东序西向。’堂之东厢也。”

  《顾命》与《康王之诰》本为一篇,后分为两篇。成王将崩,作《顾命》;康王立,作《康王之诰》。事本相连,犹《尧典》、《舜典》本合为一,后分为二也。

  斯波六郎:“周成王崩,子钊即康王即位。行登位仪式之处须陈列先王相传的宝物。东序即东厢,于该地陈列大玉、夷玉、天球及《河图》,事见《尚书.顾命》篇。《河图》系伏羲氏君临天下时出自黄河、历代视为珍宝的异物,见《尚书》古注。故下文彦和云:‘故知前世符命,历代宝传。’”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世”作“圣”。《汉书.王莽传》:“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,上圆下方,有丹书着石,文曰‘告安汉公莽为皇帝’。符命之起,自此始矣。”《后汉书.班彪传》:“以为汉德承尧,有灵命之符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汉书.扬雄传》:‘爰清静,作符命。’司马相如《封禅文》:‘且天为质,闇示珍符。’又‘修德以赐符’。《文选》卷四十八次‘符命’一类。《宋书》特立《符瑞志》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按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云:‘王莽矫用符命。’又《后汉书.桓谭传》注云:‘图书即谶纬符命之类也。’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前世’于此语意虽通,然唐写本‘世’字作‘圣’,一是与前文‘事以瑞圣’呼应,二是避下句‘历代’之‘代’的同义语,自此两点观之,作‘圣’字是。‘符命’,……其意为天对有德者所降的符号标志,此处指《河图》《洛书》之类。上文所云‘符谶’、‘图箓’与此处‘符命’,词形虽异,而含义相同。”〔三〕

  桥川时雄:“《周书.顾命》孔氏传云:‘《河图》八卦,伏羲王天下,龙马出河,遂则其文以画八卦。谓之《河图》,及《典》《谟》,皆历代传宝之。’按‘历代宝传’本此。”〔四〕

  “仲尼所撰”,相传《尚书》是孔子编定的,《顾命》即在《尚书》中。

  张尔田《史微》内篇卷五《原纬》:“原夫纬之起也,盖王者神道设教之一端也。……《易》曰:‘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’盖包乎政教典章之所不逮矣。三五以降,我孔子录焉。”原注:“刘勰《正纬》篇曰:‘昔康王《河图》,陈于东序,……仲尼所撰,序录而已。’”〔五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春秋纬》:‘孔子曰:丘览史记,援引古图,推集天变,为汉帝制法,陈叙图录。’(《公羊经传解诂》隐公第一疏引《春秋说》)”

  斯波六郎:“这虽是纬书之说,但彦和也可能有类似的想法。”又:“‘序录’非云《经典释文》之序录,大概是指记述符命或图箓意义的记载。……彦和意谓符命皆由象征性图兆表示,孔子将它们写成文字。”此处是说仲尼所撰,仅叙述其事而已。“序录”,即叙录,这里指对“前世符命”的记叙。

  于是伎数之士〔一〕,附以诡术,或说阴阳,或序灾异〔二〕,若鸟鸣似语〔三〕,虫叶成字〔四〕,篇条滋蔓〔五〕,必假孔氏〔六〕,通儒讨覈,谓伪起哀平〔七〕,东序秘宝〔八〕,朱紫乱矣〔九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伎”,唐写本作“技”。桥川时雄:“按作技,误。《后汉书列传.桓谭传》‘伎数之人’,作伎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于是’制辖下文至‘必假孔氏’各句。因孔子曾作序录,故后世伎数之士又作伪书,而托孔子之名。”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桓谭传》:‘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增益图书,矫称谶记。’注:‘伎谓方伎,医方之家也。数谓数术,明堂、羲和、史、卜之官也。’”〔二〕

  “序”,唐写本作“叙”。

  黄注:“《隋经籍志》:汉末,郎中郗萌,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,谓之《春秋灾异》。宋均、郑玄,并为谶律之注。然其文辞浅俗,颠倒舛谬,不类圣人之旨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按‘伎数之士,附以诡术,或说阴阳,或序灾异’数语,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‘箕子之术’句,章怀太子注云:‘箕子说《洪范》五行阴阳之术也。’‘师旷之书’句注云:‘占灾异之书也。’今书七志有《师旷》六篇,彦和所言,盖综此而言。”

  “阴阳”,根据四时、节气、方位、星象来讲人事吉凶的迷信。“序”,谓叙说。

  桓谭《抑谶重赏疏》:“今诸小才伎数之人,增益图书,矫称谶记。”〔三〕

  梅注:“柳陈父云:事出《左传》:鸟鸣于亳社,如曰嘻嘻。甲午,宋大灾,宋伯姬卒。”按此见襄公三十年。

  范注:“《汉书.五行志》:‘董仲舒以为伯姬如宋,五年宋恭公卒,伯姬幽居守节三十余年,又忧伤国家之患祸,积阴生阳,故火生灾也。’董说谬妄可笑,汉代阴阳灾异之说,皆董生开其端也。”

  《注订》:“《礼.檀弓》:‘夫子嘻其甚也。’注:‘嘻,悲恨之声。’宋有灾异,鸟先感之,作声如言嘻嘻也。”〔四〕

  梅注:“汉昭帝时,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,一朝起立,成枝叶,有虫食其叶,成文字曰:公孙病己立。昭帝崩,无子,征昌邑王嗣位,狂乱失道。(霍)光废之,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,是为宣帝。帝本名病己。”按此见《汉书.五行志》中之下(又见《宋书.符瑞志》上)。《注订》:“此预言宣帝将立也。”〔五〕

  “篇条”,指名目繁多的纬书。《集注》:“《春秋左传》隐元年:‘无使滋蔓,蔓,难图也。’”〔六〕

  唐写本“假”作“征”。黄注:“《隋.经籍志》:说者又云:孔子既叙《六经》,以明天人之道,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,故别立纬及谶,以遗来世。其书出于前汉。”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苏竟传》:‘夫孔氏秘经,为汉赤制。’《郅恽传》:‘汉历久长,孔为赤制。’注:‘言孔丘作纬,着历运之期,为汉家之制。汉火德尚赤,故云为赤制。即《春秋感精符》云墨、孔生为赤制’是也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按《后汉书.列传桓谭传》载有谭上疏文,内云‘矫称谶记’云云。章怀太子注云:《东观记》载谭书云:‘矫称孔丘为谶记,以误人主也。’彦和所说盖亦本此。”

  桓谭《新论》:“谶出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,但有兆朕,而不可知;后人妄复加增依讬,称是孔丘,误之甚也。”(《意林》引)

  〔七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伪’字旧无,唐写本有。……今案有‘伪’字是。……今据补正。”

  范注:“《尚书序》正义曰 :‘纬文鄙近,不出圣人,前贤共疑,有所不取,通人考正,伪起哀平。’《正义》之文,盖本彦和,唐写本作‘谓伪起哀平’,语意最明。”

  黄注:“《书.洪范》疏:纬、候之书,不知谁作,通人讨覈,谓起哀平。”

  《补注》:“详案《书》疏即用彦和语,黄取以证此非是,通人自指张衡之说,见黄本篇后注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‘谓’下唐写本有‘伪’字。按唐写本是也。《书.洪范》正义:‘纬、候之书,不知谁作,通人讨覈,谓伪起哀平。’孔氏即袭用舍人语,正有‘伪’字。传写者盖求其句整而删耳(黄注曾引《书》正义而删去‘伪’字)。《玉海》六三引作‘谓为起哀平’,亦足为原有‘伪’字之证。”

  按《玉海》卷六十三引作“通儒谓为起哀平”,下注“张衡云”三字。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:‘是以通儒硕生。’注:‘谓桓谭、贾逵、张衡之流也。’《张衡传》:‘谶书始出,盖知之者寡。自汉取秦,用兵力战,功成业遂,可谓大事,当此之时,莫或称谶。若夏侯胜、眭孟之徒,以道术立名,其所着述,无谶一言。刘向父子领校秘书,阅定九流,亦无谶录。成哀之后,乃始闻之。……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。’《汉书.哀帝纪》:‘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,汉家历运中衰,当再受命,宜改元易号。’‘四年春,大旱,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,经历郡国,西入关,至京师。民又会聚,祠西王母。或夜持火上屋,击鼓号呼相惊恐。’又《息夫躬传》:‘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,教以祝盗方。以桑东南指枝为匕,画北斗七星其上。躬夜自披发,立中庭,向北斗,持匕招指祝盗。’又《五行志》下之上:‘哀帝建平四年正月,民惊走,持□或棷一枚,传相付与,曰行诏筹。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,或被发徒践,或夜折关,或逾墙入,或乘车骑奔驰,以置驿传行,经历郡国二十六,至京师。其夏,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仟佰,设(祭)张博具,歌舞祠西王母。又传书曰:“母告百姓,佩此书者不死,不信我言,视门枢下,当有白发。”至秋止。’”按谶在先秦就有,但只是片言只语,不成为书。编定成书,当始于汉哀帝平帝时,这跟王莽篡位大造图谶有关。

  清汪继培《纬候不始于哀平辨》:“纬候之书,周季盖已有之。谶言赤龙感女媪,刘季兴(按见《诗》纬《含神雾》,《类聚》卷九八引),刘秀发兵捕不道(按见《后汉书.光武帝纪》上),以及当涂(按见《后汉书.袁术传》),典午(按见《三国志.蜀志.谯周传》),莫不事合符节,智动蓍蔡。然而亡秦者胡,卢生奏其录(见《史记.秦始皇本纪》);亡秦必楚,南公述其言(见《史记.项羽本纪》)。秦楚之际,秘文叠显,其证一也。……宣帝时,王褒作《九怀》,其《株昭》篇云:‘神章灵篇。’王逸以为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谶纬文(见《楚辞章句》)。成帝时,李寻说王根云:‘《五经》《六纬》。’孟康注以《六纬》为《五经》与《乐》纬;张晏注以为《五经》与《孝经》纬(见《汉书.李寻传》)。本文义隐,注为阐达,其证五也。汉初求遗书,谶纬不入中秘,故刘向《七略》,不着于录。而民间诵习,历可按验。张衡谓‘成哀之后,乃始闻之’,又言‘成于哀平之际’(并见《后汉书》衡本传)。要据其盛行之日而言。刘勰《正纬》遂谓起于哀平,荀悦《申鉴.俗嫌》篇以为‘起于中兴之前,终张之徒之作’,均未为得也。”(《诂经精舍文集》卷十二下。)

  〔八〕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班固传》:‘御东序之秘宝。’注:‘东序,东厢也。秘宝,谓《河图》之属。’”“东序”,见上节“陈于东序”注。“秘宝”,刘勰认为它是真的,后来的图谶是假的。

  〔九〕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陈元传》:‘夫明者独见,不惑于朱紫。’《左雄传》:‘朱紫同色,清浊不分。’《黄琼传》:‘使朱紫共色,粉墨杂糅。’《赵岐传》注:‘玉石朱紫,由此定矣。’《张衡传》:‘则朱紫无所眩,典籍无瑕玷矣。’《论语.阳货》:‘恶紫之夺朱也。’”这里比喻经书被纬书搅乱。

  张尔田《史微》内篇卷五《原纬》:“以刘彦和之博识,讥其无益于经典,而取其有助于文章(说见《正纬》篇)。篇中虽谓‘按经验纬,其伪有四’。然所指皆系图谶附益之谬。观其后云:‘东序秘宝,朱紫乱矣。’则刘氏意在去伪存真,固未尝肆言曲诋也。与刘子玄《惑经》、《疑古》不同,学者不可不知。”

  郝懿行《文心雕龙辑注》批注:“按‘朱紫乱矣’句,本张衡疏云:‘宜收藏图谶,一禁绝之,则朱紫无所眩,典籍无瑕玷矣。’”按此见《后汉书.张衡传》。刘勰认为“东序秘宝”与后人伪造的谶纬朱紫相乱,所以必辨其伪而正其失。

  至于光武之世〔一〕,笃信斯术〔二〕,风化所靡,学者比肩〔三〕,沛献集纬以通经〔四〕,曹褒撰谶以定礼〔五〕,乖道谬典〔六〕,亦已甚矣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于’,唐写本无。按此为承上叙述之辞,‘于’字不必有,当据删。”〔二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东观汉记》:光武避正殿读谶,坐庑下,浅露,中风,苦咳也。”

  《集注》:“《后汉书.光武帝纪》:‘建武十七年二月乙亥晦,日有食之。’注:‘《东观记》曰:上以日食避正殿,读图谶,多御坐庑下,浅露,中风发疾,苦眩甚。左右有白大司马史,病苦如此,不能动摇,自强从公。出乘以车,行数里,病差。’《景丹传》:‘世祖即位,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。’注:‘《东观记》载谶文曰“孙咸征狄”也。’……《郑兴传》:‘帝尝问兴郊祀事曰:吾欲以谶断之,何如?兴对曰:臣不为谶。帝怒曰:卿之不为谶,非之耶?兴惶恐曰:臣于书有所未学,而无所非也。帝意乃解。’《桓谭传》:‘是时,帝方信谶,多以决定嫌疑。……其后有诏会议灵台所处,帝谓谭曰:吾欲谶决之。何如?谭默然良久曰:臣不读谶。帝问其故,谭复极言谶之非经。帝大怒曰:桓谭非圣无法。将下斩之。谭叩头流血,良久乃得解。’”《时序》篇有云:“自哀平陵替,光武中兴,深怀图谶,颇略文华。”

  《注订》:“《后汉书.光武帝纪》:“宛人李通等,以图谶说光武云:刘氏复起,李氏为辅。’又:‘光武先在长安时,同舍生彊华,自关中奉《赤伏符》曰:刘秀发兵捕不道,四夷云集龙斗野,四七之际火为主。’又中元元年:‘是岁初起明堂、灵台、辟雍,乃北郊兆域,宣布图谶于天下。’谶,符命之书。谶,验也,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。据是知东汉之世,所以笃信斯术,其原起如是。”〔三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毛诗序》:‘风,风也,教也;风以动之,教以化之。’”

  《后汉书.方术传序》:“汉自武帝颇好方术,天下怀协道艺之士,莫不负策抵掌,顺风而屈焉。后王莽矫用符命,及光武尤信谶言,士之赴趋时宜者,皆骋驰穿凿,争谈之也。……自是习为内学,尚奇文,贵异数,不乏于时矣。”李贤注:“内学,谓图谶之书,其事秘密,故称内。”《缀补》:“《艺文类聚》二十、《御览》四百二并引《申子》:‘千里有贤者,是比肩而立也。’《战国策.齐策》:‘千里而一士,是比肩而生。’”

  《申鉴.俗嫌》篇:“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。”明黄省曾注:“光武之世,笃信斯术,学者风靡;是以桓谭张衡辈,常发其虚伪矣。”〔四〕

  《玉海》卷六十三引此文,于本句下注云:“《沛王通论》。”《训故》:“《后汉书》:沛献王辅,光武之子,好经书,善说《京氏易》、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传及图谶,作《五经论》,时号之曰《沛王通论》。”按此见《沛献王辅传》。

  《时序》篇:“沛王振其《通论》。”〔五〕

  唐写本“撰”作“选”。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是。‘选谶’,即《后汉书》本传所谓‘杂以《五经》谶记之文’之意。若作‘撰’,则非其指矣。”

  《校证》:“唐写本‘撰’作‘选’,古通。《史记.司马相如传》:‘历撰列辟。’集解引徐广曰:‘撰,一作选。’是其证。又何允中本、日本活字本、冈本‘撰’作‘制’。”桥川时雄:“撰、选两是。”

  梅注:“褒字叔通。”又“褒,鲁国薛人。后汉章和元年,帝令小黄门持班固所上叔孙通《汉仪》十二篇,敕褒依礼条正,乃次序礼事,杂以《五经》谶记之文,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始终制度,以为百五十篇。”按此见《后汉书.曹褒传》。

  朱□先等笔记:“先有今文学派,后有纬书,故以之通经定礼。”〔六〕

  斯波六郎:“沛献与曹褒事,足可证后汉之‘乖道谬典’。”是以桓谭疾其虚伪〔一〕,尹敏戏其深瑕〔二〕,张衡发其僻谬〔三〕,荀悦明其诡诞〔四〕,四贤博练,论之精矣〔五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玉海》卷六十三引,于此句下注云:“谭上疏:‘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矫称谶记。’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后汉书》:桓谭字君山,沛国相人,宋弘荐为议郎给事中。时光武信谶,多以决定嫌疑。谭上疏以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增益图书,矫称谶记,以欺误人主,宜抑远之。”

  范注:“《后汉书.桓谭传》载谭论谶事,录之如左:‘是时帝方信谶,多以决定嫌疑。……谭复上疏曰:“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,观先王之所记述,咸以仁义正道为本,非有奇怪虚诞之事。盖天道性命,圣人所难言也。自子贡以下,不得而闻,况后世浅儒,能通之乎?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,增益图书,矫称谶记,以欺惑贪邪,诖误人主,焉可不抑远之哉!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,甚为明矣;而乃欲听纳谶记,又何误也!其事虽有时合,譬犹卜数只偶之类,陛下宜垂明听、发圣意,屏群小之曲说,述《五经》之正义,略雷同之俗语,详通人之雅谋。”帝省奏,愈不悦。’”〔二〕

  《校证》:“何校黄注并云:‘戏,疑作巇。’(纪本误‘●’)案《鬼谷子》有《抵巇》篇。巇,罅也,此黄改字所本。寻《后汉书.儒林传》:‘敏因其阙文增之曰:“君无口,为汉辅。”’此所谓戏也。《谐讔》篇:‘谬辞抵戏。’《时序》篇:‘戏儒简学’,用法正与此同,无事献疑也。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后汉书》:尹敏,字幼季,南阳人。历官谏议大夫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案‘戏’字不误。《后汉书.儒林传》曰:‘帝以敏博通经记,令校图谶,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箸录次比。敏对曰:谶书非圣人所作,其中多近鄙别字,颇类世俗之辞,恐疑误后生。帝不纳。敏因其阙文增之曰:君无口,为汉辅。帝见而怪之,召敏问其故。敏对曰:臣见前人增损图书,敢不自量,窃幸万一。帝深非之。’此文所谓戏,即增阙事也。”

  《玉海》卷六十三引此,句下注云:“敏曰:‘谶书非圣人所作,颇类世俗之辞。’”

  “深瑕”,唐写本作“浮假”。

  《校释》:“盖敏欲开悟光武,使知图谶本前人浮伪之所,不可信,故戏增阙文也。”

  赵万里《校记》:“案此文与上句‘桓谭疾其虚伪’相对成文,则唐本作浮假是也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戏其深瑕’不可解。唐写本作‘浮假’,当从之。‘浮假’者,无根据之意也。……‘君无口’,实为‘尹’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是。‘浮假’,谓其虚而不实也。《丽辞》篇:‘浮假者无功。’亦以‘浮假’连文。”〔三〕

  《玉海》卷六十三引此句,注云:“衡以图纬虚妄,非圣人之法,上疏宜禁绝之。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后汉书》:张衡字平子,南阳西鄂人。永和初,迁侍中。衡以刘向父子领校秘书,并无谶记,成、哀之后,始闻之,殆必虚伪之徒,要取世资者为之。”

  《后汉书.张衡传》:“初,光武善谶,及显宗、肃宗,因祖述焉。自中兴之后,儒者争学图纬,兼复附以妖言。衡以图纬虚妄,非圣人之法,乃上疏曰:‘……立言于前,有征于后,故智者贵焉,谓之谶书。谶书始出,盖知之者寡。……成、哀之后,乃始闻之。《尚书》尧使鲧理洪水,九载绩用不成,鲧则殛死,禹乃嗣兴。而《春秋谶》云:“共工理水。”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,而《诗谶》独以为蚩尤败,然后尧受命。《春秋元命苞》中有公输班与墨翟,事见战国,非春秋时也。又言别有益州。益州之置,在于汉世,其名三辅诸陵,世数可知。至于图中讫于成帝,一卷之书,互异数事。圣人之言,埶无若是,殆必虚伪之徒,以要世取资。往者侍中贾逵擿谶互异三十余事,诸言谶者皆不能说。……此皆欺世罔俗,以昧埶位,情伪较然,莫之纠禁。且律历、卦候、九宫、风角, 数有征效,世莫肯学,而竞称不占之书,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,诚以实事难形,而虚伪不穷也。宜收藏图谶,一禁绝之,则朱紫无所眩,典籍无瑕玷矣。’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僻谬’,意为不合于经典之伪语。张衡在上顺帝请禁绝图谶书中,从《春秋谶》、《诗谶》、《春秋元命苞》等书中列举具例,以指摘其不合经典,相互矛盾之处。”〔四〕

  唐写本“诞”作“讬”。

  《玉海》卷六十三引此语作“诡诞”,下注云:“《申鉴.俗嫌第三》:‘世称纬书仲尼之作,臣悦叔父爽辨之,盖发其伪也。’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后汉书》:荀悦,字仲豫,颍川人,历官秘书监。悦《申鉴.俗嫌》篇云:‘世称纬书仲尼之作,臣叔父爽辨之,盖发其伪也。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。’”《校注》:“‘诡讬’即‘终张之徒之作’之意。应……改‘诞’为‘讬’。”

  刘师培《谶纬论》(见乙巳年《国粹学报》文篇):“或以灾祥验行事,或以星象示废兴(见《春秋演孔图》、《诗纬》、《春秋文耀钩》、《春秋运斗枢》诸书)。四始五际(齐诗说),已失经义之真;六甲九宫(《春秋合诚图》),遂启杂占之学。是则前知自诩,格物未明,易蹈疑众之诛,允属诬天之学。复有仓圣四目,虞舜重瞳,丹凤含书(皆见《春秋元命苞》),赤龙纪瑞(《诗含神雾》),白云覆孔子之居,赤血辨鲁门之字(见《春秋演孔图》),亦复说邻荒谬,语类矫诬。此尹敏所由致疑,而君山所由耻习也。”〔五〕

  唐写本“论”字无。

  《讲疏》:“上文所举‘沛献集纬以通经,曹褒撰谶以定礼’乃东汉学者承受西汉今文经学杂糅阴阳谶纬的影响,此节所举桓谭、尹敏、张衡、荀悦四贤之‘博练’,乃是继承刘歆古文经学的精神。”

  以上为第三段,论纬书非孔子之作,又可分为四节:

  “原夫图箓之见”至“序录而已”十四句,言孔子仅序录前圣符命。

  “于是伎数之士”至“朱紫乱矣”十二句,言伎数之士多伪造纬书,是以真伪纷杂,难以区别。

  “至于光武之世”至“亦以甚矣”八句,述后汉纬书之盛。

  “是以桓谭疾其虚伪”至“论之精矣”六句,列举后汉四贤对纬书的批判。

  若乃羲、农、轩、皞之源〔一〕,山渎钟律之要〔二〕,白鱼赤乌之符〔三〕,黄银紫玉之瑞〔四〕,事丰奇伟,辞富膏腴〔五〕,无益经典,而有助文章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范注:“轩皞之皞,当指少皞。《左传》昭公十七年:‘郯子曰: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,凤鸟适至,故纪于鸟,为鸟师。’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陶渊明《饮酒》诗:‘羲农去我久。’羲、农有见于纬书者:‘伏羲、女娲、神农为三皇。’(《文选.东都赋》注引《春秋元命苞》)又:‘伏者,别也;羲者,献也,法也。伏羲德洽上下,天应之以鸟兽文章,地应之以龟书,伏羲乃则象作《易卦》。神者,信也;农者,浓也。始信耒耜,教民耕种,其德浓厚如神,故为神农也。’(《御览》卷七八引《礼含文嘉》)又:‘有神人,名石耳,苍色大眉,戴玉理,驾玉龙,出地辅,号神农,始立地形,甄度四海,东西九十万里,南北八十一万里。’(《御览》卷七八引《春秋命历序》)轩皞亦有见于纬书:‘轩辕氏以土德王,天下始有堂室,高栋深宇,以避风雨。’(《御览》卷七九引《春秋内事》)又:‘黄帝师于风后,风后善于伏羲氏之道,故推衍阴阳之事。’(《后汉书.张衡传》注引《春秋内事》)又:‘炎帝号曰大庭氏,传八世,合五百二十岁;黄帝一曰帝轩辕,传十世,二千五百二十岁;次曰帝宣,曰少昊,一曰金天氏,则穷桑氏,传八世,五百岁。’(《礼记.祭法》正义引《春秋命历序》)按炎帝即神农,《左传》昭公十八年正义:‘先儒旧说皆云,炎帝号神农氏,一曰大庭氏。’(参顾颉刚:《三皇考》)”

  这是说纬书里保留了伏牺、神农、轩辕黄帝、少皞帝挚等的传说来源。

  〔二〕

  颜延之《三月三日曲水诗序》:“晷纬昭应,山渎效灵。”

  范注:“陈先生曰:‘山渎当是《遁甲开山图》、《河图括地象》,及《古岳渎经》等。’《汉书.艺文志》五行家有《钟律灾应》二十六卷,《钟律丛辰日苑》二十三卷,《钟律消息》二十九卷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今引《河图括地象》残文二条于后:

  “‘昆仑山为天柱,气上通天。昆仑者地之中也,地下有八柱,柱广十万里,有三千六百轴,互相牵制,名山大川,孔穴相通。’(《初学记》卷五引)

  “‘昆仑之山为地首,上为握契,满为四渎,横为地轴,上为天镇,立为八柱。’(《御览》卷三八引)

  “钟律,《汉书.律历志上》:‘五声之本,生于黄钟之律。’钟律又见《乐纬》及《春秋纬》,各录一条如下:

  “‘夫圣人之作乐,不可以自娱也,……故撞钟者以知法度,鼓琴者以知四海,击磬者以知民事。钟音调则君道得,君道得则黄钟蕤宾之律应;君道不得则钟声不调,钟声不调则黄钟蕤宾之律不应。’(《续汉书.礼仪志中》注引《乐协图征》)

  “‘冬至日,人主与群臣左右纵乐。……人主乃使八士撞黄钟之钟,击黄钟之鼓。公卿、大夫、列士乃使八能之士击黄钟之鼓……鼓黄钟之琴瑟……吹黄钟之律。’(《御览》五六五引《春秋感精符》)”

  《注订》:“山渎钟律四字对上文羲农轩皞而成文,四人四事耳。山即山岳,渎即川渎,钟即钟鼓,律即律吕也。因四皇之源,四事之要,纷见纬书。黄、范注皆凿,不可从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山渎’,意为五岳四渎,泛指远山大川。‘钟律’可解作‘音律’。此语所本当是黄钟音律为五声之本。(《汉书.律历志》上:‘五声之本,生于黄钟之律。’)或钟与律(管)为音律之基准。……

  “黄注、范注注‘山渎’、‘钟律’时均举《遁甲开山图》及《钟律灾应》等书名;然彦和于此未必指特定之书,泛指纬书中所言山川、音律乃至地理、音乐等要项耳。”〔三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乌’,唐写本作‘雀’。按《史记.周本纪》:‘武王渡河中流,白鱼跃入王舟中,武王俯取以祭。既渡,有火自上复于下,至于王屋,流为乌,其色赤,其声魄云。’《尚书中候.雒师谋》:‘有火自天,出于王屋,流为赤乌。’郑玄注云:‘文王得赤雀丹书,今武王致赤乌。’(《御览》卷八四引)《论衡.初禀》篇:‘文王得赤雀,武王得白鱼赤乌。’是赤雀为文王事,赤乌为武王事矣。然古亦混言不别,《吕氏春秋.应同》篇:‘及文王之时,天先见火,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。’是以赤乌属之文王也。舍人此文,殆原作赤雀,传写者求其与白鱼同为武王事而改之耳。”斯波六郎:“如以唐写本为是,则彦和当是取‘白鱼’于武王条,取‘赤雀’于文王条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按赤雀为文王事,《尚书中候.我应》:‘周文王为西伯,季秋之月甲子,赤雀衔丹书入丰,止于昌户,再拜稽首受。’(《毛诗.大雅.文王序》正义引)是文王得赤雀也。……《尚书中候.雒师谋》:‘太子发,以纣有三仁附,即位,不称王,渡于孟津,中流受文命,待天谋,白鱼跃入王舟,王俯取鱼,长三尺,赤文有字,题目下名授右,有火自天,止于王屋,流为赤乌。’(《御览》卷八四引)是武王得赤乌也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所言周武王发事,当为彦和之语所本。”〔四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银’原作‘金’,今从唐写本改。”梅注:“‘瑞’,原作‘理’,孙改。”《校证》:“案唐写本、冯本、王惟俭本正作‘瑞’。”

  《训故》:“《汉书》:汉武元封六年三月诏:朕礼首山,昆田出珍物,化或为黄金。”

  黄注:“《雒书》:王者不藏金玉,则紫玉见于深山。”范注:“唐写本‘金’作‘银’,是。《礼斗威仪》:‘君乘金而王,其政象平,黄银见,紫玉见于深山。’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其他《礼》纬残文有及此者,如:‘君乘金而王,其政平,则兰常生。’(《文选》卷三四《七启》注)又:‘君乘金而王,则紫玉见于深山。’(《御览》卷八○四)又:‘君乘金而王,则黄银见。’(《御览》卷八一二)‘君乘金而王,其政平,则黄银见于深山。’(《艺文类聚》卷八三)”

  斯波六郎:“诸书所用,未必各出独立之文,恐出于一文,诸书各截取所需部分耳。范氏亦持此种看法。‘君乘金而王,其政平,则兰常生,……黄银紫玉见于深山’恐较近于原文。”〔五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史记.留侯世家》:‘魁梧奇伟。’贾谊《过秦论》:‘东割膏腴之地。’”“膏腴”,指辞采丰富。

  〔六〕

  《札记》:“此言甚谛。然如《易纬》所说,有足以证明汉师说《易》者,《书纬》亦有可以考古历法者,未可谓于说经毫无所用也。”《文章流别论》:“图谶之属,虽非正文之制,然以取其纵横有义,反覆成章。”范注:“《文选注》多引纬书语,是有助文章之证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文心.诸子》篇:‘然洽闻之士,宜撮纲要,览华而食实,弃邪而采正,极睇参差,亦学家之壮观也。’”斯波六郎:“彦和此处态度与之相近,亦是弃短采长耳。”

  刘勰认为纬书故事性强,又富于辞藻,虽然对于经典的解说并无帮助,而对于文章的写作还是有助益的,于是写了《正纬》篇。徐复观《文心雕龙漫谈》谓:“纬书与文学的关系,即是神话与文学的关系。”(见增补五版《中国文学论集》)如此理解可以帮助认识刘勰写《正纬》篇之重要意义。

  是以后来辞人〔一〕,采摭英华〔二〕,平子恐其迷学,奏令禁绝;〔三〕仲豫惜其杂真,未许煨燔〔四〕;前代配经,故详论焉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后’,唐写本作‘古’。按‘后’、‘古’于此并通。唐写本作‘古’,盖舍人自其身世以前言之。”

  《考异》:“后、古皆通,但‘后’字为长,指自哀、平谶纬既兴之后而言也,不能概之以‘古’。”

  《集释稿》:“案辞人指汉以下之辞赋家。《汉书.艺文志.诗赋略》引扬雄《法言》:‘辞人之赋丽以淫。’又《情采》篇:‘辞人赋颂,为文而造情。’”〔二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采’、唐写本作‘捃’。按以《事类》篇‘捃摭经史’例之,唐写本作‘捃’是也。《史记.十二诸侯年表序》:‘及如荀卿、孟子、公孙固、韩非之徒,各往往捃摭《春秋》之文以着书。’”〔三〕

  “恐”,唐写本作“虑”。

  《集释稿》:“据《后汉书》本传,张衡上奏禁谶,有言曰:‘此皆欺世罔俗,以昧埶位。……宜收藏图谶,一禁绝之。’”斯波六郎:“‘迷学’当指于求学之际迷其正道、妄信邪说。 ”〔四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荀悦,字仲豫,见《后汉书》卷九十二附淑传。”

  《集注》:“荀悦《申鉴.俗嫌》篇:‘或曰:燔诸?曰仲尼之作则否,有取焉则可,曷其燔?在上者不受虚言,不听浮术,不采华名,不兴伪事,言必有用,术必有典,名必有实,事必有功。’”

  王鸣盛《蛾术编》卷二《说录二.谶纬》条:“挚虞《文章流别论》云:‘纬候之作,虽非正文之制,取其纵横有义,反覆成章。’刘勰《文心雕龙》云:‘《六经》彪炳,而纬候稠叠……无益经典,有助文章。是以平子恐其迷学,奏令禁绝;仲豫惜其杂真,未许煨燔。’愚谓挚、刘皆文人,故其言如此。纬虽无益于经,康成所注,皆有益者,学者宜研究之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荀悦《申鉴.俗嫌》篇云:‘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,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,盖发其伪也,有起于中兴之前,终张之徒之作乎?或曰杂,则以己杂仲尼乎,以仲尼杂己乎?若彼者,以仲尼杂己而已。然则可谓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。或曰燔诸?曰:仲尼之作则否。有取焉则可,曷其燔?’《申鉴》‘以仲尼杂己’云者,指终张之徒以自身伪作为本,而杂以仲尼之作。彦和所谓‘杂真’,亦是指此。所谓‘真’,当是指仲尼为之序录者。”

  范注:“彦和生于齐世,其时谶纬虽遭宋武之禁,尚未尽衰,士大夫必犹有讲习者,故列举四伪;以药迷罔。盖立言必征于圣,制式必禀乎经,为彦和论文之本旨。纬候不根之说,踳驳经义者,皆所不取。”

  第四段,言纬书虽伪亦有益于文章。

  赞曰:荣河温洛〔一〕,是孕图纬。神宝藏用〔二〕,理隐文贵〔三〕。世历二汉,朱紫腾沸〔四〕。芟夷谲诡〔五〕,采其雕蔚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尚书中候》:帝尧即政,荣光出河,休气四塞。”按此见《握河纪》。又:“《易干凿度》:帝盛德之应,洛水先温,九日乃寒。”《集释稿》引,下有一句“五日变为五色”(《初学记》卷九引)。桥川时雄:“‘荣’,胡、梅本作‘荥’,何校云:荣为荣光也,作‘荥’非。按荥之本义绝小水也,无光义,从原典作‘荣’是,‘荥’或‘荧’之误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‘荣河’,指河水焕发荣光。前文‘尧造绿图’处引《尚书中候》‘荣光起河,休气四塞’,郑注云:‘荣光者,五色之光也。’”

  《校注》:“‘荣’,唐写本作‘采’……按‘采’、‘荥’二字并误。《文选》江淹《诣建平王上书》:‘荣光塞河。’李注:‘《尚书中候》曰:“成王观于洛河,沈璧,礼毕,王退。俟至于日昧,荣光并出幕河。”’《初学记》卷九帝王部事对:‘温洛荣河。’《事类赋》卷七地部水:‘温洛荣河之瑞。’并引《易干凿度》及《尚书中候》以注,尤为切证。”〔二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神宝,《史记.龟筴传》:‘高庙中有龟室,藏内以为神宝。’《论语.述而》:‘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。’”〔三〕

  此句大意是:图纬所讲的道理比较隐晦,而文辞可贵。

  《讲疏》:“‘理隐文贵’是说纬书中所讲的理(姑不论其是否纯正)大多为象征暗示的隐喻,但就文学写作而言,却不失为一种值得参考的方法。”〔四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张衡《西京赋》:‘木衣绨锦,土被朱紫。’《诗.小雅.十月之交》:‘百川沸腾。’”“腾沸”即沸腾。

  刘申叔《谶纬论》:“以经淆纬,始于西京;以纬俪经,基于东汉。”所以两汉以来真伪杂糅,“朱紫腾沸”。〔五〕

  《集释稿》:“《左氏》隐六年:‘如农夫之务去草焉,芟夷薀崇之。’杜预注:‘芟,刈也;夷,杀也。’谲诡,王褒《洞箫赋》:‘骛合遝以诡谲。’李善注:‘诡谲,犹奇怪也。’”〔六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采’原作‘糅’,据唐写本改。‘采’承‘芟夷’而为言也。”桥川时雄:“胡本作糅。……如作‘糅’,意不通畅,作‘采’甚是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‘采其雕蔚’,即篇末‘捃摭英华’之意。”

  辨骚 第五

  元刻本“辨”作“辩”。《校证》:“汪本、佘本、张之象本、两京本、何允中本、日本活字本、钟本、梁本、王谟本、《四库》本、崇文本‘辨’作‘辩’。”按唐写本作“辨”,今从之。

  桥川时雄:“《楚辞》及各本作辨,唐写本作辨。《楚辞》夫蓉馆汲古阁本亦作辨,汪、张、佘、胡及《四库》本作辩。《说文》□部:辩,治也。段注云:俗多与辨不别。时按辩、辨二字同音义近、非关假借,通用已久。”

  徐师曾《文体明辨》于《楚辞》类序云:“按《楚辞》者,《诗》之变也。……屈平后出,本《诗》义以为骚,盖兼六义而‘赋’之义居多。厥后宋玉继作,兼号《楚辞》。自是辞赋之家,悉祖此体。故宋宋祁有云:‘《离骚》为辞赋之祖,后人为之,如至方不能加矩,至圆不能过规。’信哉斯言也。”

  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集部楚辞类小序:“裒屈宋诸赋,定名《楚辞》,自刘向始也。后人或谓之骚,故刘勰品论《楚辞》,以‘辨骚’标目。考史迁称‘屈原放逐,乃着《离骚》’,盖举其最着一篇。《九歌》以下,均袭骚名,则非事实矣。”

  纪评:“《离骚》乃《楚辞》之一篇,统名《楚辞》为《骚》,相沿之误也。”又:“辞赋之源出于《骚》,浮艳之根,亦滥觞于《骚》,‘辨’字极为分明。”

  《补注》:“详案周中孚《郑堂札记》云:《史记.太史公自序》:屈原放逐着《离骚》。又云:作辞以讽谏,连类以争义,《离骚》有之。《汉书.迁传》: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。皆举首篇以统其全书,据此,彦和亦统全书而言,纪氏殆未审也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自彦和论文,别骚于赋,盖欲以尊屈子,使《离骚》上继《诗经》,非谓骚赋有二。观《诠赋》篇云:‘灵均唱骚,始广声貌。’是仍以《离骚》为赋矣。《隋书.经籍志》别《楚辞》于总集,意盖亦同舍人。”

  范注:“《汉书.艺文志》:《屈原赋》二十五篇。二十五篇中,《离骚》为最重,后人因以《骚》名其全书。(《文史通义.经解下》云:‘史迁以下,至取《骚》以名其全书。’按《史公自序》:‘屈原放逐着《离骚》。’《屈原传》亦未尝单以《骚》为名。)《时序》篇谓:‘爰自汉室,迄于成哀,虽世渐百龄,辞人九变,而大抵所归,祖述《楚辞》,灵均余响,于是乎在。’以其影响甚大,故彦和于《诠赋》篇外,别论之(《文选》亦于赋外别标骚目,其实骚非文体之名)。”

  许文雨《文论讲疏》:“按刘氏此篇实总《楚辞》而言(标题曰《骚》,特举其最着之一篇以代表全体),意谓《楚辞》足以嗣续《风》《雅》也。此种《楚辞》,班固《艺文志》竟标以赋称,盖辞赋本系同体耳。刘勰别有《诠赋》篇,举班固所称古诗之流以勘赋源,以为‘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《楚辞》’。盖刘氏訹于名号,必以荀况《礼》、《智》,宋玉《风》、《钓》,始敢称之。亦可谓滞于形迹者已。”自《风》《雅》寝声〔一〕,莫或抽绪〔二〕,奇文郁起〔三〕,其《离骚》哉〔四〕!固已轩翥诗人之后〔五〕,奋飞辞家之前〔六〕。岂去圣之未远,而楚人之多才乎〔七〕!

  〔一〕

  《校注》:“《文选》班固《两都赋序》:‘昔成康没而颂声寝。’”《汉书.礼乐志》:“汉典寝而不着。”颜师古注:“寝,息也。”皇甫谧《三都赋序》:“至于战国,王道陵迟,《风》、《雅》寝顿。”〔二〕

  《说文》:“抽,引也.”扬雄《太玄经.玄莹》:“群伦抽绪。”注:“抽,收也。”抽绪谓收引余绪,即曹批“直接其绪”之义。《注订》:“莫或抽绪者,叹继起无人也。”《文论讲疏》:“《论语.微子》:‘太师挚适齐,亚饭干适楚,三饭缭适蔡,四饭缺适秦,鼓方叔入于河,播□武入于汉,少师阳、击磬襄入于海。’盖当时官失其业而分散,雅乐由是沦亡而不可复。”

  《文体明辨.序说》《楚辞类》:“《风》《雅》既亡,乃有楚狂《凤兮》,孺子《沧浪》之歌,发乎情,止乎礼义,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。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,而以‘兮’字为读,则夫楚声固已萌蘖于此矣。”《孟子.离娄》:“王者之迹息,而诗亡。”〔三〕

  桥川时雄:“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‘郁’作‘蔚’。时按蔚之本义,牡蒿也,古多借‘蔚’为‘茂’字,蔚、郁二字,亦一声之转。”〔四〕

  梅注:“《离骚》者,犹离忧也。按《史记.屈原传》:原名平,楚之同姓也。为楚左徒,王甚任之。上官大夫、令尹子兰谗之,王怒而疏屈平,故忧愁幽思而作《离骚》。后人称之曰《骚经》。又作《九歌》《天问》《九章》《远游》《卜居》《渔父》诸篇。”王逸《离骚序》:“离,别也;骚,愁也。言己放逐离别,中心愁思。”应劭曰:“离,遭也;骚,忧也。”(《史记.屈原列传》索隐引)

  《注订》:“戴震《屈原赋注》:‘离骚,即牢愁也。’盖古语。扬雄有《畔牢愁》,离、牢一声之转,今人犹言牢骚。”〔五〕

  “固已”,桥川时雄:“各本及唐写同,胡本作‘固以’,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故以’。”又:“按《后汉书.班彪传》下注云:‘轩翥,谓飞翔上下也。’《广雅.释诂》一:翥,举也。《释诂》三:翥,飞也。”

  斯波六郎:“《楚辞.远游》:‘鸾鸟轩翥而翔飞。’洪兴祖《补注》:‘《方言》十:“翥,举也。楚谓之翥。”’”《文选》班固《典引》:“三足轩翥于茂树。”李善注:“轩翥,飞貌。”“诗人”,指三百篇之作者。

  〔六〕

  《日知录》二十一《诗体代降》条:“《三百篇》之不能不降而《楚辞》,《楚辞》之不能不降而汉魏,势也。”是骚承于《诗》,赋又承于骚,三者有连绵生长之关系。“奋飞”,振翼而飞。《诗.邶风.柏舟》:“不能奋飞。”毛传:“不能为鸟奋翼而飞去。”《注订》:“辞家指宋玉以下诸家而言。”〔七〕

  《孟子.尽心》下:“去圣人之世,若此其未远也。”《序志》:“去圣久远,文体解散。辞人爱奇,言贵浮诡。”桥川时雄:“《左传》襄公二十年云:惟楚有才,晋实用之。”

  以上为第一段,初论骚体之兴,继轨《风》《雅》。

  昔汉武爱《骚》,而淮南作传〔一〕,以为“《国风》好色而不淫,《小雅》怨诽而不乱〔二〕。若《离骚》者,可谓兼之〔三〕。蝉蜕秽浊之中〔四〕,浮游尘埃之外,皭然涅而不缁〔五〕,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”〔一〕

  梅注:“淮南王名安,汉高帝孙,厉王长之子也。武帝时,安入朝献所作,《内篇》新出,上爱秘之,使为《离骚传》,旦受诏,日食时上。”

  范注:“《汉书.淮南王传》:‘淮南王安入朝,献所作,《内篇》新出,上爱秘之。使为《离骚传》,旦受诏,日食时上。’颜师古注曰:‘传谓解说之,若《毛诗传》。’王念孙《读书杂志.汉书离骚传》条:‘“传”当作“傅”,傅与赋古字通。使为《离骚傅》者,使约其大旨而为之赋也。《汉纪.孝武纪》云:“上使安作《离骚赋》,旦受诏,食时毕。”高诱《淮南鸿烈解叙》云:“诏使为《离骚赋》,自旦受诏,日早食已。”此皆本于《汉书》。《太平御览》皇亲部十六引此作《离骚赋》,是所见本与师古不同。’”《校证》在《神思》篇“淮南崇朝而赋骚”句下云:“今案《辨骚》篇作‘昔武帝爱才,淮南作传’,则彦和已两歧其说。寻《汉纪.武帝纪》云:‘上使安作《离骚赋》,旦受诏,日食时毕。’《御览》一五○引《汉书》亦作‘使为《离骚赋》’。盖此事自来两传,故彦和兼用也。”杨树达《汉书管窥》以为当作“传”,传“记述大意”,“赋”则“传”之讹字。又其专文《离骚传与离骚赋》详论“传”在西汉是指“通论杂说式”的传,东汉方指“训故式”的传。武帝、刘安皆西汉人,故知所作《离骚传》只是“泛论大意的文字”,不是训故,所以能半日而毕。

  《校注》:“章炳麟《国故论衡.明解故》上:‘淮南为《离骚传》,其实序也,太史依之以传屈原。’”〔二〕

  “诽”,元刻本作“谤”。《校证》:“‘诽’原作‘谤’,梅据许改。按唐写本正作‘诽’。”桥川时雄:“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诽’。”

  《诗大序》:“《关雎》乐得淑女以配君子,忧在进贤,不淫其色,哀窈窕,思贤才,而无伤善之心焉,是《关雎》之义也。”〔三〕

  曹学佺批:“《诗》亡之后,屈平直接其绪,故彦和正纬以辨骚也。此非刘子之言也,《国风》《小雅》,《离骚》兼之,汉人已言之矣。”范注:“唐写本‘可谓’下无‘兼之’二字,误。 ”《史记.屈原列传》:“《国风》好色而不淫,《小雅》怨诽而不乱,若《离骚》者,可谓兼之矣。上称帝喾,下道齐桓,中述汤武,以刺世事。明道德之广崇,治乱之条贯,靡不毕见。其文约,其辞微,其志洁,其行廉,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,举类迩而见义远。其志洁,故其称物芳;其行廉,故死而不容自疏。濯淖污泥之中,蝉蜕于浊秽,以浮游尘埃之外,不获世之滋垢,皭然泥而不滓者也。推此志也,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”班固《离骚序》:“昔在孝武,博览古文。淮南王安叙《离骚传》,以‘《国风》好色而不淫,《小雅》怨诽而不乱,若《离骚》者,可谓兼之。蝉蜕浊秽之中,浮游尘埃之外,皭然泥而不滓。推此志,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’斯论似过其真。”《文论讲疏》:“按谓《离骚》兼之,恐不尽然,因《离骚》虽有《小雅》之怨诽,而不似《国风》之好色。美人香草,皆是比喻之词,屈原处境如此,安得复为色欲所驱,而追恋美人乎?”《斟诠》:“案《离骚》好色,如称宓妃、有娀、二姚之类,皆比喻,非实事。怨诽,如云‘九死未悔,顑颔何伤’,亦怨而不乱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史记.屈原列传》正义:“蜕,去皮也。”《淮南子.精神训》:“蝉蜕蛇解,游于太清。”蝉脱壳比喻解脱。

  〔五〕

  “涅”,染黑。《论语.阳货》:“不曰白乎?涅而不缁。”孔注:“涅可以染皂。言至白者,染之于涅而不黑;喻君子虽在浊乱,浊乱不能污。”“皭然”,洁白貌。桥川时雄:“唐写栏下记云:‘缁,黑色。’《说文》:‘涅,黑土在水中者也。’故唐写栏下记云:‘涅,水中黑。’”班固以为露才扬己〔一〕,忿怼沉江〔二〕;羿浇二姚〔三〕,与《左氏》不合〔四〕;昆仑悬圃〔五〕,非经义所载;然其文辞丽雅,〔六〕为词赋之宗〔七〕,虽非明哲〔八〕,可谓妙才。

  〔一〕

  班固《离骚序》:“及至羿、浇、少康、二姚、有娀佚女,皆各以所识,有所增损,然犹未得其正也。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,以为之解。且君子道穷,命矣。……故《大雅》曰:‘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’斯为贵矣。今若屈原,露才扬己,竞乎危国群小之间,以离谗贼,然责数怀王,怨恶椒兰,愁神苦思,强非其人,忿怼不容,沈江而死,亦贬洁狂狷景行之士。多称昆仑(范注:昆仑下疑脱悬圃二字。)冥婚宓妃,虚无之语,皆非法度之政,经义所载,谓之‘ 兼《诗.风、雅》而与日月争光’,过矣。然其文弘博丽雅,为辞赋宗,后世莫不斟●其英华,则象其从容。自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之徒,汉兴,枚乘、司马相如、刘向、扬雄,骋极文辞,好而悲之,自谓不能及也。虽非明智之器,可谓妙才者也。”

  刘熙载《艺概》卷三《赋概》:“班固以屈原为露才扬己,意本扬雄《反离骚》,所谓‘知众嫮之嫉妒兮,何必扬累之蛾眉’是也。然此论殊损志士之气。” 〔二〕

  “怼”,怨恨。

  〔三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离骚》:‘羿淫游以佚田兮,又好射夫封狐。固乱流其鲜终兮,浞又贪夫厥家。浇身被服彊圉兮,纵欲而不忍,日康娱而自忘兮,厥首用夫颠陨。’又云:‘及少康之未家兮,留有虞之二姚。’”梅注:“羿,有穷君之号。浇,寒浞子。二姚,虞君思之女,以妻夏后少康。”《离骚》王逸注:“浞,寒浞,羿相也。……因夏衰乱,代之为政,娱乐田猎,不恤民事,信任寒浞,使为国相。”又:“浇,寒浞子也。……浞杀羿而取羿妻,生浇,强梁多力,纵放其情,不忍其欲,以杀夏后相也。”又:“有虞,国名,姚姓。舜后也。昔寒浞使浇杀夏后相,少康逃奔有虞,虞因妻以二女。”〔四〕

  《札记》:“案班孟坚《序》讥淮南王安作《传》,说羿、浇、少康、二姚、有娀佚女,皆各以所识,有所增损,非讥屈子用事与《左氏》不合。彦和此语盖有误。”洪兴祖《楚辞补注》卷一附录:“《离骚》用羿浇等事,正与《左氏》合。孟坚所云,谓刘安说耳。”按《左传》哀公元年:“昔有过浇,……灭夏后相,后缗方娠,逃出自窦,归于有仍,生少康焉。为仍牧正,惎浇能戒之。浇使椒求之,逃奔有虞,为之庖正、以除其害。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。”

  羿,夏代部落有穷氏的君长。当启的儿子太康时代,因夏乱,夺取政权。浞,即寒浞,羿所亲信的国相。寒浞霸占了羿妻以后,生子过浇,武勇多力,杀死夏后相,后来他又为相的儿子少康所杀。二姚。姚姓二女,夏少康妃。

  《注订》:“此据班固《离骚序》有‘及至羿、浇、少康,……然犹未得其正也’而言。但屈氏之论羿浇与《左传》并无不合,见《困学纪闻》引洪庆善说。按《左传》襄公四年,晋悼公纳魏绛说和戎,绛引夏训云,述后羿、寒浞、二姚事,与《离骚》皆同,岂班氏之说,或另有所据乎?”〔五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离骚》:‘邅吾道夫昆仑兮,路脩远以周流。’又:‘朝发轫于苍梧兮,夕余至乎悬圃。’”王逸注:“悬圃,神山也,在昆仑之上。”梅注:“《水经》云:‘昆仑墟在西北,去嵩高五万里,地之中也。其高万一千里,河水出其东北陬。’郦道元注云:‘昆仑之山三级,下曰樊桐,一名板松;二曰玄圃,一名阆风。上曰增城,一名天庭,是谓太帝之居。《山海经》曰:西海之南,流沙之滨,赤水之后,黑水之前,有大山,名昆仑。’”黄注:“《天问》:‘昆仑悬圃,其尻安在?’注:‘昆仑,山名,其巅曰悬圃。’”朱熹注:“昆仑,据《水经》,在西域,……河水所出,非妄言也。但悬圃增城,高广之度,诸怪妄说,不可信耳。”黄校:“悬,一作玄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……作‘玄’,……‘玄’与‘悬’古字通。”

  姚范《援鹑堂笔记》卷四十《文心雕龙.辨骚》:“按班氏《离骚经章句叙》云:‘说五子以失家巷,谓伍子胥。及至羿、浇、少康、有娀佚女,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,然犹未得其正也。 ’此并言淮南说《骚》之误,彦和遂云与下昆仑、虙妃同为讥屈之词,失其指矣。”〔六〕

  桥川时雄:“‘然其’,唐写及各本同,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‘其’作‘而’,时按从班固序作‘其’是。”又:“唐写无‘辞’字,各本及《楚辞》夫蓉馆本有‘辞’。‘其文辞丽雅’,本班固序,无‘辞’字,似是。序作‘雅丽’。”〔七〕

  “宗”,祖,指开创者。

  〔八〕

  《校注》:“‘非明哲’,谓其投汨罗而死,《诗.大雅.烝民》:‘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’”“哲”,智也。

 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〔一〕,屈原婉顺〔二〕,《离骚》之文,依经立义〔三〕:驷虬乘鹥〔四〕,则时乘六龙〔五〕;昆仑流沙〔六〕,则《禹贡》敷土〔七〕。名儒辞赋〔八〕,莫不拟其仪表,所谓“金相玉质〔九〕,百世无匹”者也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训故》:“《后汉书》:王逸字叔师,南郡宣城人,顺帝时官侍中,着《楚辞章句》。”王逸《楚辞章句序》:“且诗人怨主刺上,曰:‘呜呼小子,未知臧否,匪面命之,言提其耳。’风谏之语,于斯为切。然仲尼论之,以为大雅。引此比彼,屈原之辞,优游婉顺,宁以其君不智之故,欲提携其耳乎?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,怨刺其上,强非其人,殆失厥中矣。夫《离骚》之文,依讬《五经》以立义焉:‘帝高阳之苗裔’,则‘厥初生民,时惟姜嫄’也;……‘驷玉虬而乘翳’,则‘时乘六龙,以御天也’;……‘登昆仑而涉流沙’,则《禹贡》之敷土也。故智弥盛者其言博,才益多者其识远。屈原之辞,诚博远矣!自终没以来,名儒博达之士,着造辞赋,莫不拟则其仪表,祖式其模范,取其要妙,窃其华藻,所谓金相玉质,百世无匹,名垂罔极。永不刊灭者矣。”《楚辞补注》本“人”下有“之”字。《诗.大雅.抑》:“匪面命之,言提其耳。”正义:“非但对面命语之,我又亲撕提其耳。”旧说周厉王无道,诗人作此诗讽谕,而且提撕厉王的耳朵,促使他惊觉。

  〔二〕

  这是认为《离骚》措辞还比《大雅.抑》和缓。

  〔三〕

  “依经立义”,《汉书.艺文志.诗赋略论》:“及楚臣屈原,离谗忧国,皆作赋以风,咸有恻隐古诗之义。”〔四〕

  “驷”,黄注本作“駉”,误。按唐写本、元刻本、弘治本均作“驷”。《校注》:“《离骚》:‘驷玉虬以乘鹥兮。’……当据各本改作‘驷’。”

  《校证》:“‘鹥’原作‘翳’。铃木云:‘洪本“翳”作“鹥”,可从。……’案王惟俭本作‘鹥’,今据改。洪本,谓洪兴祖《楚辞补注》也。”桥川时雄:“翳,蔽也,覆也,与‘鹥’通用。故《诗.凫翳》序释文云:翳鸟,凤属。”《校注》:“《离骚》……旧校云:‘鹥一作翳。’……是‘鹥’、‘翳’二字古本相通。”按梅本正文作“翳”,在注文中作“鹥”,注云:“有角曰龙,无角曰虬。鹥,凤凰别名也。”(此王逸注)《训故》:“《离骚》:驷玉虬以乘鹥兮,溘埃风余上征。”《楚辞补注》:“言以鹥为车而驾以玉虬也。驷,一乘四马也。虬,龙类也,……龙子有角者。鹥,于计,乌鸡二切。”〔五〕

  《易.干》彖辞:“时乘六龙以御天。”王逸认为《离骚》中的“驷玉虬”就是根据《周易》中的“乘六龙”写的。正义:“此二句申明干元乃统天之义,言干之为德以依时。乘驾六爻之阳气,以控御于天体。六龙,即六位之龙也。以所居上下言之,谓之六位也。阳气升降谓之六龙也。”〔六〕

  《离骚》:“邅吾道夫昆仑兮,路脩远以周流。”又:“忽吾行此流沙兮,遵赤水而容与。”王注:“流沙,沙流如水也。《尚书(禹贡)》曰:‘余波入于流沙。’”《训故》:“《书.禹贡》:‘织皮昆仑,析支渠搜,西戎即叙。’又:‘东渐于海,西被于流沙。’”《招魂》:“流沙千里。”〔七〕

  《尚书.禹贡》:“禹敷土。”正义:“禹分布治此九州之土。”〔八〕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及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词’,各本作‘辞’。”〔九〕

  《诗.大雅.棫朴》:“金玉其相。”毛传:“相,质也。”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内容都很华美。 及汉宣嗟叹,以为皆合经术〔一〕;扬雄讽味〔二〕,亦言体同《诗》雅〔三〕。四家举以方经〔四〕,而孟坚谓不合传〔五〕。褒贬任声〔六〕,抑扬过实,可谓鉴而弗精〔七〕,玩而未覈者也〔八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校证》:“唐写本‘术’作‘传’。”桥川时雄:“两是。”范注:“《汉书.王褒传》:‘宣帝时,修武帝故事,讲论六艺群书,博尽奇异之好,征能为《楚辞》九江被公,召见诵读。……所幸宫馆,辄为歌颂,第其高下,以差赐帛。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。上曰:不有博弈者乎?为之犹贤乎已!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,小者辩丽可喜。辟如女工有绮縠,音乐有郑卫,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,辞赋比之,尚有仁义风谕,鸟兽草木多闻之观,贤于倡优博弈远矣。’”《斟诠》:“嗟叹,吟诵也。王念孙《广雅疏证》:‘《乐记》:“长言之不足,故嗟叹之。”郑注:“嗟叹,和续之也。”是古谓吟为嗟叹也。’”《诗大序》:“言之不足,则嗟叹之。”〔二〕

  唐写本“讽”作“谈”,误。斯波六郎:“户田浩晓氏《校勘记补》曰:‘钟本味作咏。’案应作‘讽味’为是。‘讽味’之用例,见晋东海王越之《敕世子毗》‘讽味遗言’(《世说.赏誉》篇,又《文选.齐竟陵王行状》注引《晋中兴书》)。”《校证》:“《古论大观》‘味’作‘咏’。”《缀补》:“《稗编》七三引‘味’作‘咏’。”按“咏”字义长。

  〔三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子云语无考,黄范诸家注亦未详。王逸《楚辞.天问》后序:‘昔屈原所作,凡二十五篇,世相教传,而莫能说《天问》,以其文义不次,又多奇怪之事。自太史公口论道之,多所不逮;至于刘向、扬雄,援引传记(旧校云:“一作经传。”)以解说之,亦不能详悉。’舍人谓其‘言体同《诗》雅’,就此可得其仿佛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按《法言.吾子》卷第二云:‘或曰赋可以讽乎?曰讽乎。’又云:‘事胜辞则伉,辞胜事则赋,事辞称则经。足言足容,德之藻矣。’李轨注云:‘事辞相称,乃合经典。’彦和所说亦本此。”〔四〕

  梅注:“四家,即汉武,淮南,宣帝,扬雄。”曹学佺批:“四家当是王逸,非汉武。” 〔五〕

  范注:“铃木云:洪本‘传’下有‘体’字。”《斟诠》:“案‘合传’与上句‘方经’对文,不应有‘体’字。”〔六〕

  《斟诠》:“任声,任意言谈,亦即信口批评之意。声,即言也,见《鬼谷子.反应》‘以无形,求有声’注。”《注订》:“任声指其言非,过实指其义谬。”〔七〕

  唐写本,“弗”作“不”。

  〔八〕

  “覈”,核实。全句意谓玩味而未核实。桥川时雄:“唐写‘也’作‘矣’,各本作‘也’。”

  以上为第二段,辨别汉代各家对《离骚》的评价,认为都有失于偏颇。

  将覈其论,必征言焉。故其陈尧舜之耿介〔一〕,称禹汤之祇敬〔二〕:典诰之体也〔三〕。讥桀纣之猖披〔四〕,伤羿浇之颠陨〔五〕:规讽之旨也。虬龙以喻君子〔六〕,云蜺以譬谗邪〔七〕:比兴之义也。每一顾而掩涕〔八〕,叹君门之九重〔九〕:忠怨之辞也〔一○〕观兹四事,同于《风》《雅》者也〔一一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训故》:“‘彼尧舜之耿介兮,既遵道而得路。’王逸注:‘耿,光也;介,大也。’”〔二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禹汤’原作‘汤武’,今从唐写本及明翻宋本《楚辞》改。”黄注:“《离骚》:‘汤禹俨而祇敬兮,周论道而莫差。’”范注:“据《离骚》应作汤禹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《楚辞.离骚》:‘汤禹俨而祇敬兮’,又:‘汤禹严而求合兮’,并作‘汤禹’;《九章.怀沙》:‘汤禹久远兮’,亦作‘汤禹’。疑舍人此文,原从《离骚》作‘汤禹’,传写者以为失叙,乃改为汤武耳。若本作‘禹汤’,恐不致误也。”王逸注:“俨,畏也。祇,敬也。”〔三〕

  唐写本脱“典诰之体也,讥桀纣之猖披,伤羿浇之颠陨,规讽之旨”四句。范注:“《诗》无典诰之体。”《注订》:“原述尧舜禹汤,得《尚书》典诰之体要,非体裁之谓。”孔安国《古文尚书序》:“典、谟、训、诰、誓命之文凡百篇。所以恢宏至道,示人主以轨范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离骚》:“何桀纣之猖披兮,夫惟捷径以窘步。”王逸注:“猖披,衣不带之貌。……衣不及带,欲涉邪径。”犹今言行为不检。《文选》五臣注:“良曰:昌披,乱也。”〔五〕

  《离骚》:“羿淫游以佚田兮,又好射夫封狐;固乱流其鲜终兮,浞又贪夫厥家。浇身被服强圉兮,纵欲而不忍。日康娱而自忘兮,厥首用夫颠陨。”王逸注:“言羿因夏衰乱,代之为政,娱乐畋猎,不恤民事,信任寒浞,使为国相。浞行媚于内,施赂于外,树之诈慝,而专其权势。羿畋将归,使家臣逄蒙射而杀之,贪取其家以为己妻。”又:“浇,寒浞子。……言浞取羿妻而生浇,彊梁多力,纵放其欲,不能自忍。既灭夏后相,安居无忧,日作淫乐,忘其过恶,卒为相子少康所诛。”〔六〕

  黄注:“《涉江》:‘驾青虬兮骖白螭。’注:‘虬螭,神兽,宜于驾乘,以喻贤人清白可信任也。’”桥川时雄:“按虬龙注见前条,黄注引《九章.涉江》亦无谓也。《天问》又有‘焉有虬龙’句,王逸注略同。”〔七〕

  黄注:“《离骚》:‘飘风屯其相离兮,帅云蜺而来御。’注:‘飘风,无常之风,以兴邪恶;云蜺,恶气,以喻佞人。’”《校注》:“按《楚辞》王逸《离骚序》:‘《离骚》之文,依诗取兴,引类譬谕;……虬龙鸾凤以讬君子,飘风云霓以为小人。’”

  “云蜺”,一作“云霓”。《楚辞补注》:“说文:霓,屈虹,青赤或白色,阴气也。郭氏云:雄曰虹,谓明盛者;雌曰蜺,谓暗微者。”〔八〕

  《离骚》:“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”洪兴祖补注:“掩涕,犹抆泪也。”《哀郢》:“望长楸而太息兮,涕淫淫其若霰;过夏首而西浮兮,顾龙门而不见。”〔九〕

  黄注:“《九辩》:‘岂不郁陶而思君兮,君之门以九重。’注:‘阃闼扃闭,道路塞也。’”《文选》五臣注:“虽思见君,而君门深邃,不可至也。”〔一○〕唐写本“辞”作“词”。下同,不重出校语。

  〔一一〕唐写本“于”作“乎”。范注:“《诗》无典诰之体。彦和云‘观兹四事,同于《风》《雅》’,似宜云:‘同于《书》《诗》。’”斯波六郎:“案如范说,下文‘故论其典诰则如彼’之‘典诰’亦应改为‘书诗’。如以彦和此之‘风雅’与彼之‘典诰’互文而言,此‘风雅’不应改。”《注订》:“《风》《雅》概而言之也。《离骚》本《诗》之别裁,同于《风》《雅》者,不违诗人之志,而同于诗人之旨也,故曰同。”至于讬云龙〔一〕,说迂怪〔二〕,丰隆求宓妃〔三〕,鸩鸟媒娀女〔四〕:诡异之辞也。康回倾地〔五〕,夷羿毙日〔六〕,木夫九首〔七〕,土伯三目〔八〕:谲怪之谈也〔九〕。依彭咸之遗则〔一○〕,从子胥以自适〔一一〕;狷狭之志也〔一二〕。士女杂坐,乱而不分〔一三〕,指以为乐;娱酒不废,沉湎日夜〔一四〕,举以为欢〔一五〕:荒淫之意也。摘此四事〔一六〕,异乎经典者也〔一七〕。 〔一〕

  《离骚》:“驾八龙之婉婉兮,载云旗之委蛇。”王逸注:“驾八龙者,言己德如龙,可制御八方;载云旗者,言己德如云雨,能润施万物也。”〔二〕

  “迂怪”,迂远怪诞。下文所说“木夫九首,土伯三目”等事,都是“说迂怪”。

  〔三〕

  唐写本“丰”上有“驾”字。赵万里校记:“案此处上下文均三字为句,‘驾’字当据唐本补。”黄注:“‘吾令丰隆乘云兮,求宓妃之所在。’注:‘丰隆,云师,一曰雷师。宓妃,神女也,以喻隐士。’梅注:‘宓妃,伏牺氏女,为洛水神也。’五臣注:‘宓妃,以喻贤臣。’”〔四〕

  “娀女”,原作娥女,梅注本改,黄注本从之。唐写本“鸩”上有“凭”字,“娥 ”作“娀”。赵氏校记:“案唐本是也,今本有脱误,当据改。”《离骚》:“望瑶台之偃蹇兮,见有娀之佚女。吾令鸩为媒兮,鸩告余以不好。”王注:“有娀,国名,谓帝喾之妃,契母简狄也。配圣帝,生贤子,以喻贞贤也。”“鸩,运日也,羽有毒可杀人,以喻谗佞贼害人也。言我使鸩鸟为媒,以求简狄,其性谗贼,不可信用,还诈告我,言不好也。” 〔五〕

  梅注:“康回,共工名。蛇身朱发。任智自神,俶乱天常,窃保冀方,自谓水德,欲壅防百川,隳高堙卑,以害天下。王逸《离骚注》云:共工怒触不周山,地柱折,故倾也。”《天问》:“康回凭怒,地何故以东南倾?”王逸注:“康回,共工名也。《淮南子》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,不得,怒而触不周之山。天维绝,地柱折,故东南倾也。”范注:“案《淮南》语在《天文训》。”桥川时雄:“唐写误作‘秉回’,‘康’作秉,形似之讹。”按唐写本此字在“康”“秉”之间。

  〔六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毙’原作‘蔽’,孙汝澄、徐□改‘彃’,王惟俭本同,唐写本作‘毙’。案《天问》:‘羿焉彃日’,王注:‘彃一作毙。’是彦和据一本作‘毙’也。翻宋本《楚辞》载此文作‘弊’。《诸子》篇‘羿弊十日’,一本‘弊’作‘毙’。‘弊’即‘●’之隶变,‘蔽’又‘●’之形误。‘毙’‘●’音义俱同,今从唐写本。”《诸子》:“羿弊十日。”梅注:“孙无挠曰:按《离骚》羿焉彃日。彃,射也。”《淮南子.本经训》:“逮至尧之时,十日并出,焦禾稼,杀草木,而民无所食。猰貐、凿齿、九婴、大风、封豨、脩蛇,皆为民害。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,杀九婴于凶水之上,缴大风于青丘之野,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,断修蛇于洞庭,禽封豕于桑林,万民皆喜。置尧以为天子,于是天下广狭险易远近,始有道里。”范注:“《天问》‘羿焉彃日?乌焉解羽?’王注:‘《淮南》言尧时十日并出,草木焦枯。尧令羿仰射,十日中其九日。日中九乌皆死,堕其羽翼。’案《淮南》语在《本经训》。”《斟诠》:“《说文》弓部:‘彃,射也,从弓,毕声。《楚辞》曰:●焉彃日。’段注:‘屈原赋《天问》篇文。今本●作羿。……’……‘彃’为正字,其作‘弹’者形误,作‘毙’者乃音假,仍宜从许慎所见汉本《楚辞》作‘彃’为是。不必从唐本作‘毙’。”又:“案彦和此文作‘夷羿’,盖涉《天问》‘帝降夷羿,革孽夏氏’之语而混用。王逸此语注云:‘夷羿,诸侯,弑夏后相者也。’是夷羿乃弑夏后相之有穷后羿,与尧时射日之羿截然为二人。《论语.宪问》:‘羿善射。’孔注:‘羿,有穷国之君,篡夏后相之位,其臣寒浞杀之。’”〔七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木夫’原作‘木天’,王惟俭本作‘一夫’,梅从谢改,注云:‘按《招魂》云:“一夫九首,拔木九千。”……’今按唐写本正作‘木夫’。”黄注:“《招魂》:一夫九首,拔木九千些。”王注:“言有丈夫一身九首,强梁多力,从朝至暮,拔大木九千株也。”〔八〕

  《招魂》:“土伯九约,其角觺觺些。……参目虎首,其身若牛些。”注:“土伯,后土之侯伯也。……其貌如虎,而有三目,身又肥大,状如牛也。”《斟诠》:“案此与上则皆见《招魂》,彦和引之,足征彦和所见《楚辞》列《招魂》为屈原之作也。”斯波六郎:“案如下文所明言‘固知《楚辞》者,……’此段并论屈宋之作,引作宋玉之作,并不抵触。”〔九〕

  “谲怪”,谲诈奇怪。

  〔一○〕《离骚》:“虽不周于今之人兮,愿依彭咸之遗则。”王注:“彭咸,殷贤大夫,谏其君不听,自投水而死。遗,余也。则,法也。言己所行忠信,虽不合于今之世,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,以自率厉也。”〔一一〕《九章.悲回风》:“浮江淮而入海兮,从子胥而自适。”从子胥而自适,意谓准备投水而死,追随子胥。洪注:“自适,谓顺适自志也。《史记.伍子胥传》:吴王将北伐齐,……伍子胥谏王释齐而先越,而吴王不听。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,因谗之。吴王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:‘子以此死。’ 伍子胥乃仰天叹,告其舍人曰:‘必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,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。’乃自刭死。吴王闻之大怒,乃取子胥尸,盛以鸱夷革,浮之江中。”〔一二〕“狷狭”,“狷”谓狷介,不肯同流合污,“狭”谓胸襟狭隘。

  〔一三〕《招魂》:“士女杂坐,乱而不分些。”王注:“言醉饱酣乐,合□促席,男女杂坐,比肩齐膝,恣意调戏,乱而不分别也。”〔一四〕《招魂》:“娱酒不废,沈日夜些。”王注:“言昼夜以酒相乐也。”朱注:“不废,犹言不已。”“湎”,沈迷于酒。《楚辞补注》:“此皆宋玉之词,非屈原意。自汉以来,靡丽之赋,劝百而讽一,其流至于齐梁而极矣,皆自宋玉倡之。”〔一五〕“举”与上文“指”字相对成文,当即指出之意。唐写本“欢”作“欢”。

  〔一六〕唐写本“摘”作“指”。桥川时雄:“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擿’。”《缀补》:“按上文‘指以为乐’,此文‘摘’作‘指’,与上‘指’字复,疑涉上文而误。《楚辞补注》本‘摘’作‘适’,古字通用。”〔一七〕唐写本“乎”作“于”。《注订》:“摘此四事,指上四事皆怪异之文,而异乎经典。然屈宋之旨,多讬词隐讽,此朱子所谓‘生于缱绻恻怛,不能自已之至意’。读者不可不辨也。”故论其典诰则如彼〔一〕,语其夸诞则如此〔二〕,固知《楚辞》者,体宪于三代〔三〕,而风杂于战国〔四〕,乃《雅》《颂》之博徒〔五〕,而词赋之英杰也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典诰”即“同于典诰”之意。“典诰”虽属《尚书》,在此也兼指其他经书,正如“同于《风》《雅》者也”之“《风》《雅》”不专指《诗经》。

  〔二〕

  “夸”,元刻本、弘治本、张之象本、两京本俱作“本”。梅注本改作夸,黄注本从之。唐写本正作“夸”。曹学佺批:“摘其夸诞,此爱而知恶也。彦和欲扶《风》《雅》之切如此。”“夸诞”,谓夸张,荒 诞。“论其典诰则如彼”,是概括屈原之文所同于经典者四事;“语其夸诞则如此”,是泛指屈原之文所异于经典者四事。

  〔三〕

  “宪”字元刻本、弘治本不误。冯舒校云:“‘宪’,朱兴宗改作‘慢’,洪注《楚辞》附载此篇同作‘夸’、‘慢’。”梅六次本改作“慢”,注云:“元作宪,朱云:宋本《楚辞》作‘体慢’。”《校证》:“‘体宪’,梅据朱引宋本《楚辞》作‘体慢’,……《苏东坡诗集.林子中以诗寄文与可及余与可既没追和其韵》施注亦作‘体慢’。案唐写本、王惟俭本作‘体宪’,今据改。屈子之文,体宪三代,故能取镕经旨。‘宪’读‘宪章’之‘宪’。《诏策》篇‘体宪风流’,正以‘体宪’连文。”〔四〕

  《校证》:“‘杂’原作‘雅’,施注苏诗亦作‘雅’。涉下文‘雅颂’而误,今从唐写本改。此言屈子之文,虽风杂于战国,然亦自铸伟辞也。”范注:“‘体慢’应据唐写本作‘体宪’。宪,法也。体法于三代,谓同于《风》《雅》之四事。‘风雅’,亦应据唐写本作‘风杂’。风杂于战国,谓异于经典之四事。”《校释》:“唐写本‘慢’作‘宪’,‘雅’作‘杂’是也。按屈子之文体法三代,故能‘取镕经旨’;风杂战国,故又‘自铸伟辞’。此二字于辨章屈文最为切要,当据改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《时序》篇云:‘屈平联藻于日月,宋玉交彩于风云,观其艳说,则笼罩《雅》《颂》,故知暐烨之奇意,出乎纵横之诡俗也。’正可作为‘风杂于战国’一语注脚。”

  《艺概.诗概》:“刘勰《辨骚》谓《楚辞》‘体慢于三代,风雅于战国’,顾论其体,不如论其志,志苟可质诸三代,虽谓异地则皆然可耳。”

  《斟诠》:“上文指屈作‘同于《风》《雅》’者四事,‘异乎经典’者亦有四事。故以‘论其典诰则如彼,语其夸诞则如此’二语分承。今曰‘体宪于三代’者,即指‘同于《风》《雅》’之‘典诰’而言;曰‘风杂于战国’者,则指‘异乎经典’之‘夸诞’而言;‘宪’与‘典诰’,‘杂’与‘夸诞’,两相针对,若作‘风雅于战国’,非惟理脉不贯,亦且命义两歧。”〔五〕

  《史记.魏公子列传》:“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,藏于博徒。”《史记.袁盎列传》:“安陵富人有谓盎曰:吾闻剧孟博徒。”集解:“如淳曰:‘博荡之徒,或曰博戏之徒。’”《知音》篇:“彼实博徒,轻言负诮。”范注:“博徒,人之贱者。”意指《楚辞》比《诗经》差一点。《注订》:“此谓比之《雅》《颂》,固逊之如博徒,于辞赋则崇之如英杰也。”〔六〕

  桥川时雄:“汲古阁本‘词赋之英杰也’下洪注云:‘此语施于宋玉可也。’”

  明许学夷《诗源辨体.楚》:“刘勰云:‘《离骚》轩翥诗人之后,奋飞辞家之前,……乃《雅》《颂》之博徒,而词赋之英杰也。’按淮南王、宣帝、扬雄、王逸皆举以方经,而班固独深贬之。刘勰始折衷,为千古定论,盖屈子本辞赋之宗,不必以圣经列之也。”

  《艺概.赋概》:“《骚》为赋之祖。太史公《报任安书》:‘屈原放遂,乃赋《离骚》。’《汉书.艺文志》:‘屈原赋二十五篇。’不别名骚。刘勰《辨骚》曰:‘名儒辞赋,莫不拟其仪表。’又曰:‘《雅》《颂》之博徒,而辞赋之英杰也。’”观其骨鲠所树,肌肤所附〔一〕,虽取镕经旨,亦自铸伟辞〔二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抱朴子.辞意》:“属笔之家,亦各有病。其浅者,则患乎妍而无据,证援不给,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。”按此骨鲠即骨干。《文心.附会》篇:“以情志为神明,事义为骨髓,辞采为肌肤,宫商为声气。”

  《斟诠》:“‘骨鲠’本应作‘骨鲠’。”《注订》:“骨鲠指意志,肌肤指文采。”〔二〕

  范注:“唐写本‘伟’作‘纬’,误。”《校证》:“‘旨’原作‘意’,唐写本、《玉海》二○四作‘旨’,今定从之。”《札记》:“二语最谛。异于经典者,固由自铸其词;同于《风》《雅》者,亦再经镕炼,非徒貌取而已。”

  《艺概.赋概》:“或谓楚赋‘自铸伟辞’,其‘取镕经义’,疑不及汉。余谓楚取于经,深微周浃,

  无迹可寻,实乃较汉尤高。”

  《事类》篇云:“屈宋属篇,号依诗人,虽引古事,而莫取旧辞。”这话是指用事说的,却也可以和“虽取熔经意,亦自铸伟辞”之说互相补充。

  《注订》:“因其志行本于忠诚,故曰取镕经义;因其文采能变化《风》《雅》,故曰自铸伟辞。”

  《讲疏》:“‘取镕经意’与‘骨鲠所树’相呼应,是就屈原作品的‘质’(内容)讲。……而‘自铸伟辞’则是与‘肌肤所附’相呼应,乃是就屈原作品的‘文’(形式)讲。”故《骚经》、《九章》,朗丽以哀志〔一〕,《九歌》、《九辩》,绮靡以伤情〔二〕;《远游》、《天问》,瑰诡而惠巧〔三〕;《招魂》、《大招》,耀艳而深华〔四〕。《卜居》标放言之致〔五〕,《渔父》寄独往之才〔六〕。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无“故”字。王逸《离骚经序》:“《离骚经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。……离,别也;骚,愁也;经,径也。言己放逐别离,中心愁思,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。……《离骚》之文,依诗取兴,引类譬谕,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,恶禽臭物以比谗佞,灵脩美人以媲于君,宓妃佚女以譬贤臣,虬龙鸾凤以讬君子,飘风云霓以为小人。其辞温而雅,其义皎而朗,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,嘉其文采,哀其不遇,而愍其志焉。”前人因为尊重《离骚》,所以称之为“经”。

  王逸《九章序》:“屈原放于江南之野,思君念国,忧思罔极,故复作《九章》。章者,着也,明也。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。”按“朗”指“其义皎而朗”,“丽”谓雅丽,“哀志”谓使读者“哀其不遇,而愍其志。”《集释稿》:“太史公云:‘余读《离骚》、《天问》、《招魂》、《哀郢》,悲其志。’(《史记.屈原列传》)此即刘勰所谓‘哀志’也。《离骚》固属离忧之作,然哀志之句亦多。《屈原列传》云:‘其存君兴国,而欲反覆之,一篇之中,三致志焉。’……《离骚》……下半部自‘将往观乎四荒’起,别开新意,笔调转为‘朗丽’,令读之者有神采飞扬之感。”〔二〕

  桥川时雄:“‘歌’,唐写作‘哥’。时按:哥,声也,古文以为‘歌’字,《汉书》多用‘哥’为‘歌’也。”唐写本“辩”作“辨”,“绮靡”作“靡妙”。

  王逸《九歌序》:“昔楚南郢之邑,沅湘之间,其俗信鬼而好祠。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。屈原放逐,窜伏其域,怀忧苦毒,愁思沸郁;出见俗人祭祀之礼,歌舞之乐,其词鄙陋,因为作《九歌》之曲。上陈事神之敬,下见己之冤结,讬之以风谏。”王夫之《楚辞通释.九歌序》:“熟绎篇中之旨,但以颂其所祠之神,而婉娩缠绵,尽巫与主人之敬慕,举无叛弃本旨,阑及己冤,但其情贞者其言恻,其志菀者其音悲。”

  王逸《九辩序》:“《九辩》者,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。……宋玉者,屈原弟子也,闵惜其师忠而放逐,故作《九辩》以述其志。”王夫之《楚辞通释.九辩序》:“其词激宕淋漓,异于《风》《雅》,盖楚声也。”

  《文选》陆机《文赋》:“诗缘情而绮靡。”李善注:“绮靡,精妙之言。”桥川时雄:“按《楚辞》夫蓉馆本《九辨》,作‘辨’是。王逸序云:辨,变也,谓□道德以变说君也。故作‘辩’非。”〔三〕

  《校证》:“唐写本‘惠’作‘慧’,古通。”范注:“《庄子天下篇释文》:‘瑰玮,奇特也。’”“瑰”,瑰的异体字,奇伟。

  王逸《远游序》:“屈原履方直之行,不容于世。……遂叙妙思,讬配仙人,与俱游戏,周历天地,无所不到。然犹怀念楚国,思慕旧故,……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。”

  王逸《天问序》:“屈原放逐,忧心愁悴,仿徨山泽,……见楚有先王之庙,及公卿祠堂,图画天地山川神灵,琦玮僪佹,及古贤圣怪物行事,……仰见图画,因书其壁,呵而问之,以渫愤懑,舒写愁思。”本篇上文云:“康回倾地,夷羿毙日,……谲怪之谈也。”所以说:“《远游》、《天问》,瑰诡而惠巧。” 〔四〕

  王逸《招魂序》:“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,愁懑山泽,魂魄放佚,厥命将落,故作《招魂》。欲以复其精神,延其年寿。”

  《校证》:“‘大招’原作‘招隐’,徐校、谭校作‘大招’,冯云:‘“招隐”,《楚辞》本作“大招”,下云“屈宋莫追”。疑“大招”为是。’案徐、冯、谭说是,唐写本、王惟俭本正作‘大招’,今据改。”《札记》:“《招隐》,宜从《楚辞补注》本作《大招》。”

  王逸《大招序》:“《大招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,或曰景差,疑不能明也。屈原放逐九年,忧思烦乱,精神越散,与形离别,恐命将终,所行不遂,故愤然大招其魂。”洪兴祖《补注》:“屈原赋二十五篇,《渔父》以上是也,《大招》恐非原作。”唐写本“深”作“采”。《校注》:“按唐写本是。‘深’,正作‘□’,盖‘采’初讹为‘□’,后遂变为‘深’也。”

  张立斋《文心雕龙考异》:“淮南小山有《招隐士》在《续楚辞》中,彦和所引不及贾谊以下诸篇,故从《大招》是。”又:“耀艳,文采外发也;深华,文采内蕴也。外发故曰耀,内蕴故曰深。深者,藏也。《考工记》:‘梓人必深其爪。’即藏其爪也。采、采、彩互通,与‘耀’字不协,从‘深’是,杨校非。”杨用脩批:“耀艳深华四字,尤尽二篇妙处,故重圈之。皮日休评《楚辞》幽秀古艳,亦与此相表里,予稍易之云:《招魂》耀艳而深华,《招隐》幽秀而古朗。”

  桥川时雄:“《招魂》,《楚辞》诸本俱谓宋玉作,未知何据。但《史记》太史公曰:‘余读《离骚》、《天问》、《招魂》、《哀郢》,悲其志。’则当属原作。玩其气调,亦与《九歌》篇同。而以《九辨》、《大招》较之,殊似不逮。然而彦和此篇引《招魂》云:‘一夫九首,土伯三目。’颇似以《招魂》为原之辞,当俟再考。”〔五〕

  王逸《卜居序》:“《卜居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,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。……乃往至太卜之家,稽问神明,决之蓍龟,卜己居世,何所宜行,冀闻异策,以定嫌疑,故曰《卜居》也。”《补注》:“详友丹徒陈祺寿云:‘《论语.微子》篇:隐居放言。集解引包咸云:放,置也,不复言世务。《卜居》云:吁嗟默默兮,谁知吾之廉贞。故彦和以放言美之。’按此句下云《渔父》寄独往之才,亦言渔父鼓枻而去,独往不返也。陈说甚确。”

  《札记》:“《卜居》命龟之辞,繁多不杀,故曰放言。放言犹云纵言。陈解未谛。”放言,畅所欲言,不受拘束。《晋书.夏侯湛传》:“庄周骀荡以放言。”〔六〕

  王逸《渔父序》:“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,忧愁叹吟,仪容变易,而渔父避世隐身,钓鱼江滨,欣然自乐。时遇屈原川泽之域,怪而问之,遂相应答。”范注:“孙君蜀丞曰:‘《文选》任彦升《齐竟陵文宣王行状》注引淮南王《庄子略要》曰:“江海之士,山谷之人也,轻天下,细万物而独往者也。”司马彪注曰:“独往自然,不复顾世。”’”徐□校云:“‘往’,《楚辞》本作‘任’。”《校证》:“案孙说是,徐校未可从。”《楚辞补注》作“独任之才”,注云:“一云‘独任’当作‘独往’。”桥川时雄:“按‘任’、‘往’并通,今从《楚辞》作任,与下句气往之往不重。”《庄子.在宥》篇:“独往独来。”故能气往轹古〔一〕,辞来切今〔二〕,惊采绝艳,难与并能矣〔三〕。

  〔一〕

  《斟诠》:“气往轹古,言其气势一往无前,足以陵践古人也。轹,《说文》:‘车所践也。’”《讲疏》:“‘气往轹古’是说……风格卓绝,精神超迈,度越古人;‘辞来切今’是说《楚辞.离骚》为一种新兴的文体,在形式方面,无论文法或修辞,都非常新鲜奇特,不但吸引当时人的注意,并能满足读者的兴趣(切,合也)。”〔二〕

  按“切今”当指切合当前的情景。下文说:“论山水,则循声而得貌;言节候,则披文而见时。”可证。

  〔三〕

  “难与并能”,是说别的作者难同他一样地擅长。鲁迅《汉文学史纲要》第四篇《屈原及宋玉》:“《离骚》之出,其沾溉文林,既极广远,评骘之语,遂亦纷繁。……楚虽蛮夷,久为大国,春秋之世,已能赋诗,《风》《雅》之教,宁所未习?幸其固有文化,尚未沦亡,交错为文,遂生壮采。刘勰取其言辞,校之经典,谓有异有同,固《雅》《颂》之博徒,实战国之《风》《雅》,‘虽取镕经义,亦自铸伟辞。……故能气往轹古,辞来切今,惊采绝艳,难与并能。’可谓知言者已。”

  以上为第三段,揭示《楚辞》各篇的艺术特色。

  自《九怀》以下〔一〕,遽蹑其迹〔二〕;而屈、宋逸步〔三〕,莫之能追〔四〕。

  〔一〕

  “以”字,桥川时雄:“唐写本及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已’,各本作‘以’。”王逸《九怀序》:“《九怀》者,谏议大夫王褒之所作也。怀者,思也。……褒读屈原之文,……追而愍之,故作《九怀》以裨其词……。”

  范注:“彦和所云《九怀》(王褒作)以下,当指东方朔《七谏》、刘向《九叹》、严忌《哀时命》、贾谊《惜誓》、王逸《九思》诸篇。陈振孙《书录解题》云:‘洪(兴祖)氏从吴郡林虙得《楚辞释文》一卷,乃古本,其篇第与今本不同。首《离骚》,次《九辩》,而后《九歌》、《天问》、《九章》、《远游》、《卜居》、《渔父》、《招隐士》、《招魂》、《九怀》、《七谏》、《九叹》、《哀时命》、《惜誓》、《大招》、《九思》。’”〔二〕

  “遽”,急也。《注订》:“盖诸家皆上本屈氏之体以作赋,故云‘蹑其迹’也。迹指屈宋,非指屈氏一人,因下文有屈宋逸步之语,屈宋联称,范注不省,谓专指屈氏者非。”《斟诠》:“蹑,继踵也,犹言追踪。其,指上述《骚经》、《九章》等十种屈宋之作。”〔三〕

  《庄子.田子方》:“夫子奔逸绝尘,而(颜)回瞠若乎后矣。”“逸”,奔跑。

  〔四〕

  《典论》:“或问:‘屈原、相如之赋孰愈?’曰:‘优游按炫,屈原之尚也。穷侈极妙,相如之长也。然原据托譬喻,其意周旋,绰有余度矣。长卿、子云,意未能及已。’”(《北堂书钞》卷一百引)

  故其叙情怨〔一〕,则郁伊而易感〔二〕;述离居,则怆怏而难怀;〔三〕论山水,则循声而得貌〔四〕;言节候,则披文而见时〔五〕。是以枚、贾追风以入丽,马、扬沿波而得奇〔六〕;其衣被词人,非一代也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

  范注:“其,指屈原诸作。”斯波六郎:“案‘其’指屈、宋。”〔二〕

  《后汉书.崔寔传》:“智士郁伊于下。”注云:“郁伊,不申之貌。”“郁伊”,同抑郁,心情不舒畅。

  〔三〕

  离居,这里指屈原被流放而离开国都。《九歌.大司命》:“将以遗兮离居。”“怆怏而难怀”,《斟诠》:“谓悲怆怅惘,难以为怀也。……难以为怀,亦即不忍卒读之意。”〔四〕

  如《九歌》《九章》中之写山水,而写水者尤多。

  〔五〕

  《春觉斋论文.流别论》第一节:“《涉江》之词曰:‘哀南夷之莫吾知兮,旦余将济乎江湘。乘鄂渚而反顾兮,欸秋冬之绪风。步余马兮山皋,邸余车兮方林。乘舲船余上沅兮,齐吴榜而击汰。船容与而不进兮,淹回水而凝滞。朝发枉渚兮,夕宿辰阳;苟余心之端直兮,虽僻远其何伤?入溆浦余儃佪兮,迷不知吾所如。深林杳以冥冥兮,乃猿狖之所居。山峻高以蔽日兮,下幽晦而多雨。霰雪纷其无垠兮,云霏霏其承宇。哀吾生之无乐兮,幽独处乎山中。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,固将愁苦而终穷。’此一段,真所谓述离居,论山水,言节候,悉纳于小小篇幅中矣。夫惟朝廷之莫己知,遂涉江而逝。然秋冬之风扑面,回顾国都,已在苍苍莽莽之中。秋水漫天,楚江日暮,自枉渚至辰阳,初无托足之所。于是深林猿狖,雨雪凄迷,其中着一去国之孤臣,不特此身 不可安顿,即此心亦宁有安顿之处?又知国家衰败,断无容己之人,即一己亦不愿变心而从俗。不待读《涉江》全文,只此小小结构,静中思之,在在咸中悲梗。”

  曹学佺批:“山水循声而得貌,节候披文而见时,此极真之文也。若纬书祗伪,惑矣,乌能真!”

  以上指出《楚辞》在抒情和写景各方面的成就。

  〔六〕

  《汉书.艺文志.诗赋略论》:“楚臣屈原离谗忧国,皆作赋以风,咸有恻隐古诗之义。其后宋玉、唐勒,汉兴枚乘、司马相如,下及扬子云,竞为侈丽闳衍之词,没其风谕之义。”《史记.贾谊列传》:“谊为长沙王太傅,意不自得,及渡湘水,为赋以吊屈原。”

  范注:“《汉书.枚乘传》:‘梁客皆善属辞赋,乘尤高。’《艺文志》屈原赋类下有枚乘赋九篇,贾谊赋七篇,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。《汉书.扬雄传》:‘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,雄心壮之,每作赋,常拟之以为式。’”桥川时雄:“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无‘是以’二字。‘词人’唐写作‘辞人’。”“沿波”,循屈宋的余波。

  〔七〕

  “衣被”,加惠于人,这里指给人以影响。

 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〔一〕,中巧者猎其艳辞〔二〕,吟讽者衔其山川〔三〕,童蒙者拾其香草〔四〕。若能凭轼以倚《雅》《颂》〔五〕,悬辔以驭楚篇〔六〕,酌奇而不失其真〔七〕,玩华而不坠其实;〔八〕则顾盼可以驱辞力〔九〕,欬唾可以穷文致〔一○〕,亦不复乞灵于长卿〔一一〕,假宠于子渊矣〔一二〕。 〔一〕

  “菀”,梅注:“音郁。”唐写本作“苑”。赵万里《校记》:“案唐本是也。‘苑’与‘蕴’通。《广雅》云:‘蕴,聚也。’是其义。”

  范注:“菀训郁,训蕴,是自动词,下列三句中‘猎’、‘衔’、‘拾’三字皆他动词,语气不顺,疑‘菀’即‘捥’之假字,《集韵》:捥,取也。捥其鸿裁,谓取镕屈宋制作之大义,以自制新辞,然此非浅薄所能,故曰‘才高者捥其鸿裁 ’也。”

  《校证》:“‘菀’,唐写本作‘苑’,古通,《汉书.谷永传》注云:‘菀,古苑字。’又《百官公卿表》上,太仆属官之牧师菀令,即苑令也。《管子.水地》篇:‘地者,诸生之根菀也。’旧注:‘菀,囿城也。’皆‘苑’、‘菀’古通之证。《诠赋》篇‘京殿苑猎’,以‘苑’‘猎’对文,与此正同。《杂文》篇云:‘苑囿文情。’《体性》篇云:‘文辞根叶,苑囿其中。’《练字》篇云:‘苑囿奇文。’‘苑’字义并与此同。盖《离骚》一书,辞藻丰蔚,多所蕴蓄,若草木禽兽之苑囿然,后人多在其中讨生活,所谓‘衣被词人,非一世也’。《诠赋》篇云‘故知殷人辑颂,楚人理赋,斯并鸿裁之寰域,雅文之枢辖也。’亦‘苑其鸿裁’之意也。”“鸿裁”,指文章的鸿伟体制。

  潘重规《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》(以下简称“《合校》”):“《汉书.谷永传》师古注云:‘菀古苑字。’苑囿字,六朝人往往书作‘菀’,此菀即‘范’也。苑囿用作动词,盖范围包括之意。《诠赋》篇云:‘故知殷人辑颂,楚人理赋,斯并鸿裁之寰域,雅文之枢辖。’‘才高者苑其鸿裁’,谓才高者能尽得其体制也。”〔二〕

  桥川时雄:“夫蓉馆本‘中’作‘志’,时按作‘中巧’是。”《札记》:“中巧,犹言心巧。”斯波六郎:“案此‘中’字为‘中的’之‘中’,喻射。故下用‘猎’字。梅音‘中,去声’,亦作‘中的’解。”〔三〕

  按“衔”有含咏意,如“含英咀华”。《讲疏》:“‘吟讽者衔其山川’是说讽诵欣赏的人,可以在《楚辞》的作品……中体会到写景的乐趣。”〔四〕

  《易.蒙》:“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。”正义:“童蒙,闇昧之意。”“拾其香草”,谓拾取其中香草的比喻。王逸《离骚经序》:“善鸟香草以配忠贞。”杨批:“拾其香草,大奇句。”“童蒙”,启蒙的童子。《讲疏》谓“拾其香草”是说在《楚辞》的作品中“学习到各种博物的知识”,并引孔子的话说学《诗》可以“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”(《论语.阳货》篇)。

  鲁迅《摩罗诗力说》二:“惟灵均将逝,……则抽写哀怨,郁为奇文。……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,而反抗挑战,则终其篇未能见,感动后世,为力非强。刘彦和所谓‘才高者菀其鸿裁,中巧者猎其艳辞,吟讽者衔其山川,童蒙者拾其香草’,皆着意外形,不涉内质。孤伟自死,社会依然。四语之中,函深哀焉。”(《坟》,《全集》第一卷)

  〔五〕

  《校注》:“《左传》僖公二十八年:‘子玉使斗勃请战,曰:“请与君之士戏,君冯轼而观之。”’释文:‘冯,皮冰反。’”“冯轼”,靠在车前横木上,表示尊敬。“倚《雅》《颂》”,倚重《雅》《颂》,而《楚辞》不过是“《雅》《颂》之博徒”。

  〔六〕此句意谓有节制地来驾御《楚辞》,也就是有选择地学习《楚辞》,欣赏《楚辞》。

  〔七〕

  《札记》:“彦和论文,必以存真实为主,亦鉴于楚艳汉侈之流弊而立言。其实屈宋之辞,辞华者其表仪,真实者其骨干,学之者遗神取貌,所以有伪体之讥。”

  《校注》:“‘其真’,唐本作‘居贞’。按‘贞’字是,‘居’则非也。”

  《校释》:“贞者,正也。对奇而言贞,与实对华而言同。”又“舍人论文,每反复于奇贞华实之间。奇华者,采之外彰者也。贞实者,道之内蕴者也。屈子‘取镕经旨’,故不失其贞,不坠其实。屈赋‘自铸伟词’,故可酌其奇,可玩其华。”

  《定势》篇:“旧练之才,则执正以驭奇;新学之锐,则逐奇而失正;势流不反,则文体遂弊。”又谓:“然渊乎文者,并总群势;奇正虽反,必兼解以俱通。”〔八〕

  《老子》三十八章:“处其实,不居其华。”

  “玩”,桥川时雄:“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玩’。时按玩,习也;玩,弄也。《楚辞.哀时命》‘谁可与玩此遗芳’王注:玩,习也。此假玩为玩也。”按《定势》篇云:“效《骚》命篇者,必归艳逸之华。”但是不能损害作品内容的真实性。

  《春觉斋论文.流别论》第一节:“《文心雕龙.辩骚》篇曰:‘酌奇而不失其真,玩华而不坠其实。’是言真知《骚》者也。枚、贾得其丽,马、扬得其奇,此私淑者之径造其室也。然其叙情怨,述离居,论山水,言节候,综此四者,披而读之,瞑目遐想,良有不可自解者。……

  “乃知《骚经》之文,非文也,有是心血,始有是至言。贾谊《惜誓》,《九叹》,皆有所感,故声悲而韵亦长。东方、严忌诸人习而步之,弥不及矣。后人引吭佯悲,极其摹仿,亦咸不能似,似者唯一柳柳州。柳州《解祟》、《惩咎》、《闵生》、《梦归》、《囚山》诸赋,则直步《九章》,而《宥鳆蛇》、《斩曲几》、《憎王孙》,则又与《卜居》、《渔父》同工而异曲。……即刘勰所谓真也,实也;不实不真,佳文又胡从出哉!”

  “贞”指“规讽之旨”、“比兴之义”,亦即“同于《风》《雅》”者,是《楚辞》与《诗经》精神相通之处。“奇”指“诡异之辞”、“谲怪之谈”,亦即“异乎经典”者,是《楚辞》所独具的光怪陆离的幻想形式。“华”是“词采”,“实”是作品的思想内容。

  〔九〕

  《合校》:“唐写本‘盼’作‘眄’。案六朝人眄字,俗写作‘眄’,眄字是。”《斟诠》:“顾眄,还视曰顾,斜视曰眄。”《校注》:“按‘眄’‘盻’‘盼’三字,形音谊俱别(王观国《学林》卷十‘盼眄盻’条辨之甚详)。……三字形近,每致淆误。此当以作‘眄’为是。”“驱”,谓驱遣。“辞力”,谓文辞气力。

  〔一○〕“欬唾”,《庄子.秋水》篇:“子不见夫唾者乎?喷则大者如珠,小者如玉。” 因而有“欬唾成珠玉”一语。《斟诠》:“欬唾之声甚微,因假以喻言语声之轻者。”此处谓轻声吟诵自己的作品。“文致”,文章的情趣。 〔一一〕《左传》哀公二十四年:“寡人欲徼福于周公,愿乞灵于臧氏。”“乞灵”,本指祈求神灵赐以援助,后泛指借助于外物。

  〔一二〕《左传》昭公四年:“君若苟无四方之虞,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。”杜注:“欲借君之威宠以致诸侯。”范注:“王褒,字子渊,宣帝时辞家之首,故彦和云然。《北堂书钞》九十七引桓谭《新论》云:‘余少时好《离骚》,博观他书,辄欲反学。’亦此意也。”

  第四段,讲《楚辞》对后代的影响。进而总结出效《骚》命篇的基本原则。

  赞曰:不有屈原,岂见《离骚》〔一〕!惊才风逸〔二〕,壮志烟高〔三〕。山川无极,情理实劳〔四〕。金相玉式〔五〕,艳溢锱毫。〔六〕

  〔一〕

  唐写本“原”作“平”。此谓《离骚》由一个伟大作家所创造。

  〔二〕

  此谓惊人才华,如飘风那样奔放。

  〔三〕

  范注:“‘壮志’,唐写本作‘壮采’,是。”《校注》:“《诠赋》篇‘时逢壮采’,亦以‘壮采’连文。”铃木云:“洪本校注云:‘烟一作云。’”《考异》:“骚体志郁而文盛,‘志’字非,从唐写本作‘采’是。”《斟诠》:“谓其壮丽之辞采,若烟飞云翔也。”〔四〕

  《物色》篇:“山林皋壤,实文思之奥府。……然屈平之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,抑亦江山之助乎?”无穷,无极的山川,均赖作者运用匠心来表达,使主客观交融为一,故云“山川无极,情理实劳”。

  《斟诠》:“言屈赋所叙写之山川,固然悠远无极;所抒发之情理,实亦煞费忧劳也。”郭注:“今案劳当训辽,声之误也。《诗.渐渐之石》:‘山川悠远,非其劳矣。’笺云:‘其道里长远,邦域又劳劳广阔。’正义:‘郑以劳为辽辽,言广阔之意。’又:‘广阔辽辽之字,当以辽远之辽,而作劳字者,以古之字少,多相假借。诗人口之咏歌,不专以竹帛相授,音既相近,故遂用之。此字义自得通,故不言当作辽也。’刘彦和正用《诗》之郑笺。”此又一解,赞美屈原的襟怀和感情像山川一样辽阔。

  〔五〕

  《校注》:“按《诗.大雅.棫朴》:‘金玉其相。’毛传:‘相,质也。’《左传》昭公十二年:‘其诗曰:“祈昭之愔愔,……式如玉,式如金。”’”

  《斟诠》:“金相玉式,言其情辞兼备,有如以金为质,以玉为饰也。王逸《楚辞章句序》:‘所谓金相玉质,百世无匹,名垂罔极,永不刊灭者矣。’……式,饰式,法式。”〔六〕

  桥川时雄:“唐写作‘艳逸锱毫’,《楚辞》夫蓉馆、汲古阁本作‘艳溢锱毫’。徐校云:改本‘艳溢锱毫’,又云:一作‘绝艳称豪’。梅本云:元作‘绝益称豪’。时按诸本纷杂,难得一是。然唐写本、《楚辞》,仅差一字。逸、溢两通。‘溢’字妥。他本异同,皆出摸索,不问之可也。”

  《斟诠》:“言其片词只字,皆艳采四溢,美不胜收也。锱毫,极言其细微。陆机《文赋》:‘考殿最于锱铢,定去留于毫芒。’(五臣)注:‘济曰:“锱铢,秤两也。毫,细毛也。皆至微小者也。”’”

  按《时序》篇云:“屈平联藻于日月,宋玉交彩于风云。观其艳说,则笼罩《雅》《颂》,故知暐烨之奇意,出乎纵横之诡俗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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